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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深仇(1 / 1)

边关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大周因为局势动荡,派去平乱的兵马也一拖再拖,等闻人湙入主长安,总算稍微稳定了些,当地的豪强陆续被招安,自诩是怀璟太子的义军。

怀璟,怀藏美玉的光彩。

一行商队在官道上慢悠悠地前行,车马四周是护送商队的打手。其中一位高大却沉默寡言的男子,坐在拖着货物的车板上,半个多月天来也不曾与人说过几句话,只怔怔地望着远方。偶尔听他们谈论起长安的新主,男子才会稍稍抬起头。

起初商队的主人是看上了他身体健壮武功高强,后来却渐渐担心这样古怪的人会不会有什么企图,直到看他给一个路边孤苦哀嚎的老人喂水送干饼,这才收起了心中的疑虑。

这样的世道中若存着善心,肯怜悯贫苦百姓,应当不会坏到哪儿去。

要说有什么古怪,那就是男子问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还有多久到长安?”

塞外的风霜如锻铁的火炉,能将一块铁石打造成了满是棱角的刀戟。

容恪便是这无情的刀戟,在战场上如砍瓜切菜般杀人,在军营中毫不留情地处置犯错的将士。身为皇子时的一身骄矜被磨了个干净,白而细腻的皮肤被晒黑变得粗糙,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疤,眼神都渐渐带了股杀伐之气。

许多次他都差点死在战场上,不过想起自己的壮志未酬,想起宫中殷殷期盼他凯旋的容莺,他又觉得自己爬也要爬着回到长安。

他想护着大周的百姓,让家国不受战火践踏,却未曾料到燕王为了权利可以割地卖国,联手匈奴人对抗大周的将士。他的兵马和跟随多年的友人死在了战场,而他却被一个老人在河边找到,带去村子里照料了许久。

乡村之中消息闭塞,直到一个月后他才知道燕王造反、范阳城陷的消息,再然后便轮到了常山郡。

长安被攻陷的时候,他因为家国动荡,又分不清哪些人投靠了燕王,只能隐藏身份去长安与等着与旧部会和。在他的印象中,长安留有精兵良驹,如何也不会被几队兵士攻陷。

前方一同护送商队的壮汉埋怨道:“这又打起来了,现在通关文书看得紧,要不然早就到长安了,真是麻烦。”

容恪握紧了长刀的刀柄,闷不吭声地压低了笠帽。

壮汉见他年纪还小,便问:“怎得年纪轻轻就出来找活计了?这押货可不好干,像近年不太平,遇上流民叛军跟遇到那山匪没两样,可都是要钱要粮不要命的。”

他知道容恪这几日身上都没钱,吃喝都是商队包了,便猜测道:“是想省下脚程,跟着商队好过城门吧,在长安有亲戚?”

容恪“嗯”了一声,答道:“家里出了点儿事,急着回去帮忙。”

男人摇摇头,感叹道:“怪不得呢,长安都没了,听说死了不少人,那皇宫里贵人都被砍了头,这平平民百姓更要受苦。好在这不管宫里做主的是谁,我们这买卖还得做,不干我们的事。”

容恪咧开嘴笑了一声,嗓子干涩。“那倒也是。”

白简宁无端被敲了一闷棍,醒来还有些郁闷。

她倒没有责怪容莺的意思,毕竟也只是一个被俘后无依无靠的公主,能醒来已经是好事了。一切要算也该算到闻人湙的头上,全是他惹来这种祸事。

容莺被拘着带回了撷芳斋,闻人湙先下马车,后伸出手臂要去揽她下来,她下意识惊恐地朝后躲了一下。

闻人湙抬眼看她,容莺心脏又是一抖,以为他会发火,正想顺从地靠过去,他就好声好气地说:“你还有伤,不要逞强。”

她心中畏惧,只靠过去任他将自己抱下马车。

闻人湙将她抱在怀里,忽然发觉她比从前还瘦了。

白简宁看到闻人湙抱着容莺进来,不由地发出一声冷笑,没好气道:“既然人死不了便早日接走,还我撷芳斋的清静。”

容莺脸色一红,知道自己对不住她,便低声道歉:“是我对不住姑娘。”

“她是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闻人湙将她抱紧了些,也不理会白简宁的怒火,将人一路抱回了房间。

容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记不清事的,但如今也能慢慢忆起来些零碎的画面。有时看到一个白衣男子在咳嗽,有时又看到自己雨夜里一身泥泞的往山上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落入叛军手中的公主,按照聆春的话来说,是被父皇他们给抛下了。

听到这个回答,她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奇怪自己和闻人湙能有什么纠葛,会落到今日亲友惨死却留她独活的境地。

容莺被他放下,第一时间就问:“你把聆春还回来,她去哪儿了?”

闻人湙的语气带着几分哄劝的意味,却又坚定不容拒绝,“如今她醒了,便不能留在你身边侍奉,你且听话些,我不动她就是了。”

容莺没说话,更不敢在此刻忤逆。她只知道眼前人与她是血海深仇,绝无可能生出任何情意来,即便他再假惺惺温声哄骗,她也不会就此迷了心智,忘了一朝公主的身份。

梦里闻人湙举剑刺向她的心口,无论几次想起来她都感到畏惧。

以往容莺见到闻人湙,表情总是欢喜雀跃的,眼眸就像浮了层波光般灵动。他从前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甚至时常会认为她太过聒噪。

兴许是久病缠身的原因,当他连走路都要靠着外物支撑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像只惹人烦的莺鸟,在他眼前又是跑又是跳,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闻人湙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性的君子,更不会觉得这样一个人在他能带来什么消遣。他只会感到厌烦,甚至生出一丝可以称之为嫉妒的情绪。

他病得快死了,这个人却能好好活着,健康而无忧无虑的活着。不用饮下令人作呕的药汤,也不用受着病痛的折磨,更不用夜夜魇梦不得解脱。

容莺最终还是不解压过了恐惧,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何没有杀我,天底下的女子这么多,你不该挑中我才是。”

外人都传闻人湙是太子容珏的遗孤,曾经冠绝京城的小皇孙容怀璟。

若此言当真,他又为何迟迟不肯上位复辟?

外人送药进来,闻人湙接过药碗,容莺立刻就皱起了眉,他早料到这个反应,将备好的果脯和糕点摆好,其中便有一碟杏仁酥。

容莺看到那碟杏仁酥有些愣神,他面上微冷,笑道:“公主喜欢吗?”

她总觉得自己要是敢伸手去拿,闻人湙就会立刻掀了桌子将她的手剁下来。

容莺不应声,伸手接过药碗,看都不看一眼桌上的点心,强忍着反胃将一碗药汁灌了下去,连喝了好几口茶水才勉强压下口中难闻的苦味儿。

“是公主先喜欢我,如今为何先反悔了?”闻人湙抬起手,冰冷的指腹轻而缓地擦去她唇边水渍。

容莺压下心中的困惑,面上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

聆春分明告诉她,梁歇才是她的心上人,而闻人湙与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怎么可能有什么情意。如今又说是她先撩拨在先又反悔,叫人难以捉摸。

“怎么,还是说你确实是变了心,”他眼神变得危险,周身气息都冷了下来。“看上了区区一个梁歇?”

“够了!”她忍不下去这样的步步相逼,用力打开闻人湙的手,咬牙道:“你我之间谈何喜欢,我父皇灭你全族不假,你杀我亲友也是真。领兵叛乱逼得我自刎,如今又将我囚禁,将我安宁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无论曾经是否有情,如今都只剩下怨恨!“

容莺说得激愤,闻人湙却只是冷静地看着,片刻后,她听到一声极轻又极为讽刺的轻笑。

“说的不错,可那又如何。”他似笑非笑,语气温柔。“我既然留下你,你是怨我还是爱我,我都认了,而你若变心喜欢旁人,我的确拿你没法子,但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不信可以尽管去试。”

他并非善类,不过披着一张假皮,在容莺面前装了两年的正人君子。如今都闹到了这个地步,再装下去也没有必要,她也不会再信。

容莺指尖微微颤栗,闻人湙拉过她的手,转而又安抚道:“张云礼我已经处置,犯了军规的将士也并未放过,至于容曦……她如今还在公主府,你若想见她,等日后养好伤我带你去。”

“闻人湙……”她听到这些,终于还是泄气了,“我父皇的确对不起你们,可你为什么非要我不可,你应当厌恶我,恨不得我死才对。”

她如今的公主之位,是因为她的父皇忘恩负义,做出同室操戈的谋逆之举,将闻人湙的亲族杀了干净,才让她得了这公主的名号,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闻人湙要复仇要夺回皇位,按理来说是名正言顺,甚至可以说是因果报应。

要她付出代价,那她也认了,唯独这情意不可能。

如今是她记不得过往,即便是记起了又能如何,若她真的对闻人湙有过情意,反而会更加悲愤怨恨。

连闻人湙的身份都是假,显然她为此而生出的情意也不能算数。

“我试过了。”

他静默地坐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

而后不等她问,起身走出了内室。

容莺半是气愤半是不解,脑子里还在想那句“我试过了”。

试过了什么?

杀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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