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汐辞职的消息,只在一夜间就在仪颜堂发酵。
颜汐进入公司的时候,很多人看到她,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颜汐一路微笑着进去,气势依然高盛。
“……那传言是假的吧,看汐总的模样,分明是精神焕发,怎么可能离开公司。”
“我也觉得是谣言。大概是汐总度假时间长了些,不知道哪个传出来的……”
“是啊,之前汐总不也被停职过一阵子,结果呢?她回来后,彤总的那票人被铲除了大半。”
“也不对,如果汐总不是辞职了,这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真,而且公司好多人都知道了。”
“看不懂。如果汐总被迫辞职,怎么也应该是垂头丧气的吧,你们看她那样儿,还是那么又酷又拽。我看,传出这种谣言,动摇军心,汐总肯定要大杀四方了。”
“可我听说,汐总在秦霜吟那边上班了。秦霜吟这段时间,动静很大的。”
洗手间里,几个女职员子对着镜子补妆,渐渐就要演变成为茶话会。
颜汐站在格子间里听着外面的议论,不知道是应该出去呢,还是等着她们离开。
她扯了扯唇角,大杀四方?
看来以往她给那些职员留下的印象都挺深刻的。
不过仪颜堂一次次的内斗,一次次的权力交替,到最后的一直是她稳如泰山,谁能想到她这次会真的离开?
而故意散播消息的,不出意料的话,应该就是颜彤了。颜彤如今不在公司,可这次事件里,她充当着重要的角色。
她离开公司,颜彤估计昨天睡觉都在笑。
颜汐低头再次讽刺的笑了下。
外面渐渐没了声音,颜汐扭开插销,走了出去。
她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下衣角,整理了下头发,拿出粉饼跟唇膏给自己上彩。就算是离开,她也会留下最光彩的背影。
办公室里,她整理了一上午的文件。张格格陪着她弄,眼眶红红的。
颜汐一抬头,看到她通红的眼眶,皱了下眉毛道:“你哭什么。”
张格格鼻子酸涩,声音瓮声瓮气的。她气愤捏着一叠文件,边缘都被她捏的变形了。她道:“汐总,他们这是卸磨杀驴!”
颜汐抓了一把尺子敲了下她的额头,没好气的道:“你说谁是驴呢。”
张格格咬了咬牙齿,这次她不怕颜汐了,耿直的道:“就是你!”
“汐总,如果没有你,哪有仪颜堂的今天。他们看着公司好了,就要你走,太不是东西了!”
比起张格格的义愤填膺,颜汐这个当事人要显得淡定多了。她道:“格格,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还能不清楚吗?”
张格格一怔,垂下了脑袋。是她,她陪着汐总去争取客户,去考察市场,公司内部,陪着她跟那些阴险小人斗智斗勇,风里来风里去,什么风浪她都见识过了……
只是,她接受不了这次离开的会是颜汐。
几乎在所有人中,她是不败的存在,谁能相信呢?
而且,她一手创立的珠宝公司还没成长起来,就这么走了,放心吗,舍得吗,甘心吗……
可不管如何,这已经成为了事实。
张格格看了眼手中的文件,手指在封面上重重的划过去,低低的道:“一会儿,真的要宣布吗?”
颜汐把电脑中的私人东西都删除干净,抬头看她,笑道:“我收拾了这么久,你觉得我这是在盘库存呢?”
她把张格格手里的那叠东西拿过来,放在她整理出的几个文件夹上面,准备拿去董事长办公室。
到了门口,张格格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汐总,我也要跟着你走的。”
颜汐转头看她:“不然呢,你不跟着我,留在这里被别人排挤吗?”
董事长办公室内,颜汐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对着颜正俞道:“我放假之前就交接过部分工作,这些是全部了。还有一些在我的电脑里,密码在这张纸上。”
文件的最上层是一张写了密码的白纸。
“另外,股权过渡书律师还在准备,到时候我会让人送过来。”
颜正俞拿起那张白纸看了眼,视线落在有颜汐身上,精明的目光打量着她。
这些文件是死物,是可以移交出去的。但谁都知道,真正可以动摇公司的,是人。
颜汐在公司具有绝对的号召力,只要她振臂一呼,那些忠于她的人都会跟着他走人的。
尤其,颜汐是被逼迫离开的,她心里肯定不甘心。这个人睚眦必报,就这么走了,难保不会报复回来。
虽然秦霜吟现在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可有了那些人,很快就能冲上来的。
颜正俞最怕的,其实就是跟颜汐打对台。所以,他当初想把颜汐嫁出去时,想的还是要把她留在公司,不能让她为别的公司效力。
颜正俞道:“重要资料,你是交接过来了。人呢?”他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往前倾,以压迫的姿势盯着颜汐,“汐副总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公司培养起来的,你不会带走吧?”
颜汐心知颜正俞对她的防备,尤其是到了这个时候,更是像守财奴一样,守着他抽屉里的每一个金币,绝不能往外流失分毫的。
颜汐勾起一侧唇角,道:“董事长,人,是自由的。就算有劳动合同,按照劳动法,提前辞职,或者裸辞,都有规定。他们按照规定走,还是继续留着,都是他们的自由。什么时候轮到我来决定他们的去留了?”
“我总不能走之前,还让他们一人签一份合同,退休之前不能离职吧?”
颜正俞被堵得没话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慌了神,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他找回面子掩饰道:“颜汐,你别跟我耍嘴皮子功夫。我知道你的本事,我这么说,是要稳定公司的局面。”
颜汐哂笑一声,道:“董事长请你放心,仪颜堂是我一手发展起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我绝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我养大的孩子变成废柴。我对仪颜堂的感情,不比你少,我只希望它将来比现在更好,不枉我这么多年的付出。”
“董事长担忧我带人走,无非是惧怕我的影响力。那么董事长,也希望你继续发光发热,用你的影响力留住那些人。”
她说完,没有多余的话,转身走了出去。
颜正俞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开口道:“颜汐,这些年辛苦你了。”他想了想,还想说些什么,但颜汐已经拧开门走出去了。
她不需要听那些假慈悲的话。她的辛苦与否,不是这些人能够评断的。颜正俞若是心虚,企图用这点温情的话来感化她,那真是白费唇舌。
而属于她颜汐的传说,即便是她离开了这里,也不会被人忘记的。仪颜堂的发展史中,有她的名字。
颜汐从董事长办公室走出,那些得到确切消息的职员都慢慢的靠拢过来。其中一个情绪有些激动,上前道:“汐总,您真的要走了?”
颜汐弯起嘴唇,道:“一心不能二用,秦霜吟那边颓废已久,需要我去重振威风。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很喜欢有历史的东西。”
“曾经,秦霜吟是我们的死对头,可现在,它是我手里珍贵的老字号,怎么也不能让它消失了的。”
那个员工问道:“这么说,以后您就要跟我们打对台了?”
另一个职员比起关心将来打对台的问题,跟担心仪颜堂将来的发展。她道:“汐总,您离开公司,不怕这边出问题吗?”
颜汐淡淡一笑,道:“仪颜堂是我一手发展起来的,它现在处于行业领先位置,只要你们守住了,能有什么问题。我完全放心。”
颜汐的应答淡定自如,同时也很感动这么多人舍不得她离开。
张格格抱着一只纸箱走了过来,纸箱内装的是颜汐的私人物品。颜汐看到她,对着那些还在说话的员工点了下头,最后说了声谢,然后走向电梯。
这日天气晴朗,天气依然闷热,像是个大蒸笼倒扣在大地上。颜汐坐在车内吹着清凉的空调,透过车窗看了眼仪颜堂总部大楼,然后踩下油门。
车子往生物研究所而去。
这一天,是颜汐离开仪颜堂的日子,也是那边出报告的日子。
拿到手的报告让颜汐看了几分钟,然后长长的吁了口气。
她从包里拿出了鉴定中心的那张纸,问研究员道:“你能帮我看一下这一份鉴定吗?”
她把两张报告都递了过去。
那研究员拿着看了看,然后低头再仔细的看了眼,道:“这张鉴定的B号,跟这份上面的B号样本没有关系。可以判断,这是不同的人。”
颜汐抿了抿嘴唇,眼底泛着寒光。
那研究员把报告书还给颜汐,颜汐接过道了谢,心里含着冷意离开了研究所。
她的坚持没有错,温阮根本不是应喃!
那么去鉴定中心那日,显然是有人把温阮的样本换了,或是,有人把真正的鉴定报告调换,改成了有血亲关系的假报告书。
但不管怎么样,研究所的这份,才是真实的结果。
颜汐攥住报告书快步走出研究所,在靠近车子的时候,脚步慢了下来。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呆呆的看他:“你、你不是还在M国的吗?”
霍瑨深的表情冷淡,看着她道:“你希望我继续留在那里,然后被你蒙在鼓里,被动的接受你所告知的消息?”
霍瑨深是悄悄的回来的,那边加紧办理手续,罗晓峰找了个身形与霍瑨深相似的同行人员演戏,他便可以脱身了。
颜汐咬了下嘴唇:“你很生气?”
霍瑨深走向她,大手托在她的后脑勺,将她勾进自己,低头冷眸盯着她道:“你觉得呢?”
“颜汐,你,把我放在哪儿?”
天气很热,即便是五点了,空气黏在皮肤上依然可感知高温。可颜汐瞧着霍瑨深冰冷的脸孔,可以感受到他的怒火。
她喉咙翻滚了下,道:“你连夜回来的吧,回去休息吧。”
她推了推他,没推动。
霍瑨深瞧着面前的女人,恨不得一手捏死她。他再说了一遍:“你,把我放在哪儿?”
颜汐皱眉,背部稍稍拱起,手放在腹部:“霍瑨深,我肚子疼。”
霍瑨深看了一眼她的表情,道:“如果你试图用孩子来恐吓我的话,我告诉你,你的演技不行。”
颜汐叹了口气,立住了身子,抬头看向霍瑨深。她的眼睛平静,乌黑的眼珠中有他的倒影。
她道:“霍瑨深,我为什么不敢告诉你,你说为什么?”
霍瑨深的眉毛深深皱起,手垂了下来。他道:“你觉得我在这件事上,无法保持客观,是吗?”
颜汐的喉咙滑动了下,承认道:“是。”
“就连沈妆,在看到鉴定报告以后都坚定的认为她就是应喃。她是跟应喃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都如此认为。而你跟温阮,只是名义上的妹妹,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们三个人走到这一步,全部都不好受。如果温阮是应喃的话,关系也许可以缓和……”
颜汐清亮的眼睛盯着霍瑨深:“当沈妆带着温阮来跟我见面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会情不自禁的站在你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情。”
“所以,我不想你知道这件事。我希望以我的方式,来验证真相。”
霍瑨深目光沉沉的盯着她,长吸了口气:“站在我的角度,你不是我,怎么站在我的角度想?”
“我是你的丈夫,你第一时间想的,却是我会为了温阮着想。颜汐,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颜汐轻笑了下,道:“前车之鉴。比起我跟你的这短短的一年多相处,你跟她有着更加深厚的感情。”
“我并不想让你为难。”
霍瑨深垂着眼睑,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自我检讨。
太阳下晒了会儿,汗水从额头垂落下来。颜汐道:“霍瑨深,陪我去个地方吧。”
……
市中心有一处香火旺盛的寺庙。南朝四百八十寺,这座寺庙,就是南朝时期留下的。
颜汐带着霍瑨深走到北侧的一片殿堂,这片殿堂几乎全部挂满了红丝带,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祝福语。颜汐走到了朝南面的一排丝带前,目光从那些丝带中看过去,最后落在其中一根上面。
颜汐指了下高高挂着的那根丝带道:“现代人不流行立长生牌,我在这儿为应喃祈福。你看,那根就是我留的。”
霍瑨深看了过去,丝带上写着:喃喃细语寄霜晨。
颜汐道:“我不敢写的太明白,这里来来往往人多,不想被有心人发现。所以我留了这么一句,希望她还活着。”
“我父亲,是个英雄。所以我想,作为英雄的女儿,基因刻着勇敢,她不会像是温阮那样的。”
颜汐看了眼霍瑨深,牵动了下唇角:“抱歉,我对温阮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她或许是你想保护的妹妹,可是她跟我的姐姐相差太远了。”
“我的姐姐,是保护我的,她不怯懦,也很聪明……她比我更加勇敢。”
颜汐转过头去,仰头看着那根丝带,微微的眯起眼睛,脑中浮现那段仅存的模糊片段。
“……过去的时间太久了,我那时也太小,久远的……我都不记得我们有过什么记忆了。才四岁的孩子,能够记得什么呢?”
“我都不记得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是在春天还是秋天了。只记得……那一天,我被我姐姐推到了池塘里,很冷,我险些淹死。”
“可就是她的这么一推,石头落水一样的声音,引起了池塘边洗菜的女人的注意,保全了我,而她被带走了……”
颜汐模模糊糊的说了几句,沉默很久。霍瑨深可以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颤抖,他探出手来握住她的,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
佛门圣地,又是来祈福的,他们应该保有敬畏,所以霍瑨深没有搂抱颜汐。他道:“别怕,有我在。”
颜汐缓了缓情绪,慢慢道:“所以,我怕死……因为经历过刻骨铭心,那种绝望在我的记忆深处。我也必须要好好的活着,找到她。”
“霍瑨深,现在,你能明白我的心情了吗?”
颜汐仰头看向男人,比起他对温阮的感情,她对姐姐的感情丝毫不差,哪怕她们只有一起的几年时间,哪怕对她们的时光记忆所剩无几。
霍瑨深的表情沉寂,鼻腔“嗯”了一声。
“……温阮,跟她差别太远了,所以即便有着鉴定中心的报告,我也坚持她不会是我的姐姐。”
“我那时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沈妆坚持她是应喃,还试图用我父亲来说服我。为此,我们的关系很差。我昨天去过颜公馆以后,更加确定,温阮跟她有关系……”
“嗯,晨风已经说过了。”霍瑨深忽然出声,带着颜汐往外走。
他回到江城机场就打算打她的电话,但想到她的隐瞒,便按照她在邮件上说的,找了昨晚见证人之一的吴晨风。
吴晨风在电话里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下,提到今天研究所今天会出报告的事情。所以霍瑨深从机场直接到研究所找颜汐。
寺庙旁边有一家素斋,霍晋霆带着她走了进去,点了两份素斋套餐,然后找了位子坐下。
他摊开手道:“报告呢?”
颜汐抿了下嘴唇,低头从包内取出两份报告递给霍瑨深。她道:“我的坚持是对的。”
“如果你还在M国的话,我会把扫描件邮件给你,但你回来了。”
霍瑨深低头直接看最后的结果,再看向颜汐。
颜汐望着他,问道:“说实话,你希望这份报告的结果是什么?是希望我们是姐妹,或不是?”
霍瑨深抿着唇,广播里传来报号的声音,他站起来道:“我去取餐。”
过了会儿,他端着套餐过来,来回走了两趟。
颜汐的套餐是素菌菇面,一份豆子做的布丁。她小心的挖了一勺布丁品尝味道,等着霍瑨深的回答。
霍瑨深的那份套餐是素的浇汁饭,他捏着勺子挖了一大口塞入嘴里,默不吭声。
颜汐在桌子底下的脚踢了踢他的鞋子:“嗯?”
霍瑨深看了她一眼,道:“我不做假设。如果你早告诉我的话,我会陪着你一起找真相。只有真相,才会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这样的送命题,怎么可能会有直接的答案。
至于温阮,她曾经在找亲生父母这件事上吃过大亏,再找一次只有更加慎重,哪怕有鉴定报告,只要有一个人有异议,也应该找出这点怀疑点再做定论。
霍瑨深在这点上承认颜汐所说的,她的那个姐姐,比起温阮更加聪明。
颜汐皱了皱鼻子,直男的思维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夫妻俩的矛盾算是放下了,颜汐道:“你是因为看到了报告才这么说的。如果往前推几日,谁知道你到底什么反应。”
霍瑨深:“我的反应,刚才已经说了。”
颜汐:“才不是。在研究所门前,你像是要吃了我。”
霍瑨深:“我生气的是你瞒着我,防备着我。”
颜汐:“现在什么都是你说的了,马后炮。”
霍瑨深瞧着她那难缠的劲儿,额头的青筋鼓了鼓,视线落在那碗素面上。一根根的面条被她搅乱,简直就是女人七弯八拐的脑回路,复杂的很。
他换了个话题:“现在有了这一份报告证明,你就可以去找颜正俞跟沈妆,告知他们犯下的错误了。你不用离开仪颜堂,也不用过渡股权了。”
颜汐摇头:“不,目前我没打算现在就去说。”
霍瑨深看她,眼睛微微一动道:“你想找出幕后一手促成这场闹剧的人。可是,你离职的消息已经公布出来,股权过渡也会紧跟着进行。如果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
颜汐冷笑一声道:“你当我真在乎那点股权?”
“颜正俞想要收回股权,已经动了很久脑筋,不然怎么别人一撺掇他就下手了。他不过是想经过温阮的手,把股份收回。温阮利用过后就是弃子。”
“我既然决定跟仪颜堂分道扬镳,将来我姐姐回来了,我也不希望她跟颜家再有瓜葛。不属于我们的地方,何必沾腥,徒惹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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