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风和日丽。
“苏公公,多日不见,近日可好?”圣宸宫,纪挽棠拾级而上,笑吟吟地打招呼。
要说这两个月见哪位后妃最多,那必然是纯月仪,两人一来二去,倒是有了几分熟稔,故苏福安笑了声道:“托小主的福,好着呢。倒是小主,怎么今日才来,奴才可等了你许久呢。”
纪挽棠开玩笑道:“我这可都算好了,来的多就怕您嫌烦,这样刚刚好,公公您说是不是?”
苏福安赞同地点点头:“还是小主聪慧。”
聊了两句后,苏福安前去向靖元帝禀告,不出意料,听到是纯月仪来了,靖元帝当即开口传召。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纪挽棠早没了前两次的紧张,即便靖元帝的脸色说不上好看,见了她也是淡淡,纪挽棠却自然地笑脸相迎,将竹镂雕漆金食盒放于桌上,就这么双手搭着,甜甜问着:“陛下饿不饿呀,嫔妾做了种新奇的糕点,特地请陛下来品鉴品鉴呢。”
隋定衍瞥了她一眼,不感兴趣道:“站没站像,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坐下。”
虽然话不中听,但语气颇为亲昵,纪挽棠抿了抿唇,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颤着睫羽喊他:“陛下……”
这一声可谓柔婉绵长,喊得人酥麻麻的,隋定衍也不例外,低咳两声,暂时放下了折子,无奈捉她手:“又使什么坏点子?”
纪挽棠狡黠一笑,一边打开食盒一边为自己辩解道:“陛下可误会嫔妾了,再过一刻便申时了,嫔妾是担心陛下肚子饿,特地来送点心的呢。”
隋定衍懒得拆穿她,拿起折子,自顾自看了起来。
纪挽棠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人赏面,又见他那一页半天没翻,便拿起白釉贴花石榴盘,送到面前转悠了好几圈,拉长声线道:“陛下,您就瞧一瞧看一看嘛,这可是嫔妾忙活了好几日才做出来的点心,您就忍心嫔妾一片心意打水漂嘛?”
隋定衍瞧了一眼,见那点心确实模样奇怪,从来没见过,且飘着一股荤香味,有了些兴趣,不过他想起早朝一事,存着不满,便抬抬下巴示意纪挽棠将点心放下,清了清嗓问道:“今日吏部尚书谏言,说你父亲勤勉忠诚,可升为郎中,你怎么看?”
纪挽棠很明显地愣了愣,然后义正言辞理直气壮道:“陛下,后宫不得干政,您对嫔妾说这些做什么,嫔妾又不懂。”
“……”隋定衍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般人要么附和,要么谦虚,哪会有这种置身事外的反应。
他有些不甘心,挑眉问:“你就不想知道朕的想法?”
谁知纪挽棠一派淡然:“您非得跟嫔妾说,嫔妾当然也愿意知道,您要是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真是奇了怪了,隋定衍将人揽到身旁,诱道,“你若是想知道,朕便告诉你。”
纪挽棠不乐意了,她侧身正对隋定衍的脸,不满道:“陛下,你是当嫔妾蠢嘛,说了不想知道就是不想知道。不过陛下你那么有兴趣,嫔妾就大度地告诉你一句,纪员外郎之所以做了那么久的员外郎,还不是因为政绩不符合要求,您平日里想赏嫔妾个首饰都要按规章制度来,现在可是升官,事关朝廷,难不成您会打自己脸吗?”
说着,她气呼呼地转身,眼眶红了一半。
隋定衍一时怔然,他没想到臻臻对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显然是气极,不过这也让他知道了,这事确实与她无关。
宠妃是天子身边的亲近人,枕边风可不是说着玩玩的,皇后得封,后家即成国舅,娴妃得宠,陈家鸡犬升天,若不是有如此大的利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争着得宠呢?
当了宠妃之后,若是有渐大的野心,隋定衍也能理解,欲望是人之常情嘛,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他其实都能包容,却没想到纪挽棠不需要这份恩宠,反倒来质问他。
他感慨一声:“臻臻胆子真是越发大了。”内心却极为熨帖,一个恪守本心的人多么难得,一边想着,他一边将人又搂进怀中,带着些许歉意安抚她,突然想到那句“纪员外郎”,而非称之为我爹。
隋定衍倒没想纪挽棠会是因为父女不合而不在意父亲升官之事,因为自古以来盛行宗族观念,纪家衰弱了,纪挽棠又能讨到什么好呢,他只想或许臻臻在府中受过诸多委屈,如今又在宫中受委屈,是他的不该。
臻臻在他怀中抽泣,隋定衍一时没了主意,忽见桌上那盘不知道叫什么的点心,立马夹起一块,送入嘴中,本只想哄一哄她,谁知入口的滋味真极为咸香,顿时享受地“嗯”了一声,夸赞:“臻臻真是有心了,这点心真是天上人间难有,不知叫什么名字。”
纪挽棠停下了泪,气却还没消,不肯看他,只冷冷淡淡道:“金丝云糕。”
隋定衍又尝了两口,转头见她这副模样,梨花带雨,冷若冰霜,真有几番瑶池仙人之质,不由笑了两声。
听他还笑,纪挽棠可气坏了,回头瞪他一眼,站起来就想走,谁知刚起身,就被一股力道拉得跌坐在椅上,瞬间被龙涎香笼罩。
有温湿的气息扑在她耳边,惹得耳朵红了半圈:“还气着呢?”
纪挽棠故意道:“嫔妾才不敢同陛下生气呢,嫔妾身在宫中,生死都在陛下一念之间,哪敢有脾气。”
“啧,”隋定衍皱眉,拍了拍她臀部,不喜道,“说什么呢,你是纯月仪,就算朕是皇帝,也不能随意定夺他人性命,难不成在你心里,朕是哪类动不动就赐死的暴君?”
纪挽棠瞧了他一眼,见他似乎面色不好,连忙乖了起来,小声道:“不是……”
原本只是开玩笑,见臻臻似乎还当了真,隋定衍无奈点了点她脑袋:“你啊你,就是仗着朕宠你。这次确实是朕考虑不周,这样吧,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朕定然满足你。”
还有这么好的事?然而纪挽棠认真想了一圈,遗憾地发现:“嫔妾没什么想要的哎。”
“真没有?”隋定衍反问。
纪挽棠并不将他诺言当真,思量片刻,忽而垂眸:“嫔妾不缺什么,自然也没什么想要的。但如果真要让嫔妾说,嫔妾只要一样——”
“什么?”
她抬头,直视隋定衍双眸:“嫔妾只求陛下能信我。世人都说,人心难测,陛下有所怀疑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但嫔妾自认循规蹈矩,绝不敢有半分僭越之心。嫔妾心死过一回,万幸遇上了陛下,从那以后,陛下就是嫔妾的所有,故,嫔妾只求陛下。”
隋定衍默了声,眼通心,心虚之人不敢视人,面前女子双眼澄澈,盛满真挚,他阅过万人,有几人能如她这般通透诚挚呢?
他忍不住动容,叹了口气:“朕难不成是那种会听信谗言的人吗?你呀,想这么多做什么。”
纪挽棠心里忍不住逼逼:苏公公在你面前可没少给某些妃子上眼药吧,也没见你瞧出来呀。
面上却一派温顺:“陛下说的是,是嫔妾多想了。”
正当气氛恰好时,纪挽棠突然哎呀一声,拍拍脑袋:“陛下,嫔妾还有一事相求。”
隋定衍狐疑:“何事?”
纪挽棠手指缠着他头发,讨好似的一笑:“这金丝云糕嫔妾一人可做不出,多亏了御膳房的俞司膳,嫔妾才能将这道点心献给陛下,只可惜,嫔妾身份有限,能做的不多,陛下若是喜欢,便给俞司膳些赏赐吧。”
一个月仪还能做的不多?隋定衍一听便知道其中有什么蹊跷,但臻臻不主动说,他也不勉强,想着私下了解一下,依她所言道:“可,朕会让苏福安去办,你放心吧。”
纪挽棠顿时欢喜起来,拍马屁道:“陛下真好,嫔妾最喜欢陛下了。”
这种甜言蜜语隋定衍实在招架不住,无奈捏住她的嘴,淡淡道:“行了,一点小事而已,收敛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赐了你什么珍宝。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晚些朕来寻你。”
纪挽棠乖巧地拿着食盒走出几步,忽又回头,冲他抛了个飞吻,笑的很是欢快:“那嫔妾等陛下呦。”
隋定衍移开视线,这又是哪学来的稀奇玩意,不成体统。
待人身影消失在圣宸宫时,他忽然回神,不是想好了要肃然质问臻臻几句吗,怎么就变成他低声下气,讨人欢心了呢?
思索片刻,无果,他蓦地失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