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
二月初五,养心殿东暖阁
怡亲王看完了手里的奏章,抬起头对龙案后的雍正爷道,“皇兄成立会考府,朝里朝外真是议论纷纷啊。大臣们各有各的说辞,各有各的理由。反正,就是不赞成就对了。”
“朕不需要他们的赞成。”
雍正爷眼眉都没抬一下,“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叫嚣,生怕查到他们头上。要是哪个有点儿真本事,能给朕的国库变出银子来,朕便什么都应承他。”
“皇兄决定成立会考府,是下定决心肃清贪腐了?”
“贪腐哪里是能肃清的?”
雍正爷抬起头,把手旁的一本奏章递给了胤祥,“这一大堆的陈词滥调里,朕看吏部郎中崔致远的奏章倒还有点儿意思。”
“他一样担忧会考府的成立,却不是考虑什么朝臣之心动不动荡,而是觉得多开一衙门,时日长了,会滋生新的腐败。”
“就如各省向户部上缴‘部费’,自前朝就有的惯例。缴了‘部费’,哪怕上百万的亏空都能一笔勾销。没有‘部费’,清算无误的税银都送不进国库里。这费用被先帝,顺治爷禁了多少次,却是屡禁不止。总有不同的由头,重新兴起。设立监察,那下面的人就得由送一份,变成送两份。崔致远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他生怕日后各省上缴税银、奏销粮钱,除了应付户部,还得应付会考府。”
胤祥看着手里的奏章,眉心深深皱起,“皇兄放心,有臣弟在会考府一天,就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雍正爷摇了摇头,“朕不能总让你看着会考府,还有很多其他的事你要替朕去办。同样的,朕的眼睛也不可能总盯在钱粮上,一时半刻的疏忽,这贪腐就像生在阴暗处的小虫,等到你发现了,它们已经扎根繁衍不知何几了。”
胤祥长叹了一口气,“古来就是清官难得,再太平盛世的朝代,贪腐都是如影随形。皇阿玛在世时,又一再宽容忍让,如今皇兄要充实国库,肃清吏治,着实是难上加难。”
“再难也要做,国库不丰,百姓何所寄也?”
雍正爷放下笔,端起一旁的茶碗,可碗中却是空的。
“万岁爷,”张起麟正端了一个托盘进门,“膳房新熬好的参汤,您正好喝一碗,歇歇神。”
雍正爷眉头一皱,“膳房天天进这些东西,腻得慌,朕不喝,拿出去。”
张起麟顿了一下,却还是弯下腰,将参汤放到了龙案上,“万岁爷,是苏公公叮嘱,让这个时辰给您上参汤的。”
雍正爷本来翻动奏章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张起麟,“他今天出宫了吗?午膳吃了没有?”
“苏公公今儿哪儿也没去,刚午时吃了面条,万岁爷不用担心。”
张起麟盛好参汤,递到雍正爷手边。
一直坐在软榻上的怡亲王,将这一切看进眼里,不觉有些奇怪,“苏公公去哪儿了?他不是该呆在养心殿的吗?”
喝着参汤的雍正爷,双眼垂在汤碗上,“他不愿住在养心殿了,去了慈宁宫后头的空院子住,离得不远,平时也过来。”
胤祥有些惊讶,想了想,问道,“是因为胤禵的事?”
雍正爷点了点头。
“皇兄不是压下了谕旨吗?胤禵如今已经离了四川,似乎回青海去了。”
“朕没下明旨,胤禵也终究是犯了大错……”
“那皇兄是如何打算的?”
胤祥看了一眼门口,张起麟已经自觉退了出去。
“遗诏的事有眉目了吗?”
雍正爷摇了摇头,“等到西藏事平吧,到时再把胤禵叫回来,京里的形势也能更稳当些。”
“这倒也好,如今会考府刚刚成立,人心本就动荡。”
胤祥稍缓了口气,“既是如此,苏公公又何苦跟您置气?张保、张起麟他们伺候的再好,总比不上苏公公陪着您的。”
“他不是跟朕置气,”雍正爷将一碗的鸡汤喝尽了,“他是害怕了,在有些事情上,他比其他人要敏感的多。”
“害怕?”胤祥不大能理解。
“是,”雍正爷放下碗,抬起头看向胤祥,“如果有一天,朕真的要了胤禵的命,你会怕朕吗?”
胤祥的身体微微一僵,放在炕桌上的手慢慢挪到了桌下,“皇兄与胤祥虽是兄弟,却也是君臣,胤祥时时记得这点,不敢忘却。弟弟对兄长要敬,臣子对君王,自然要怕。”
雍正爷慢慢移开目光,又捡起手边的折子,“是啊,朕如今,是君王了。”
慈宁宫后西三院
这一处院落久未修葺,多少有些破旧,但好在墙瓦都是结实的,让人仔细打扫后,也能居住。
苏伟自那天东暖阁问话后,就搬了出来,小英子跟七喜儿也跟着他住到了这里。
“师父,快看我从膳房拿来了什么?”
午饭没吃多少,小英子估摸着时间,又跑了趟御膳房。
七喜儿正在屋里擦柜子,苏伟百无聊赖地坐在窗户边,看着窗外有些冒绿芽的盆景。
“七喜儿,快拿碗来。”
“哦,”七喜儿捧了碗筷过来,小英子也开了食盒。
“砰——”
碗筷落到了地上,七喜儿猛地后退,又撞到了凳子。
“你干什么?”
小英子捧着碗鹿血豆腐,被七喜儿吓得,差点洒出来。
“这可是御膳房新制的,很难得的,洒了多可惜?”
七喜儿有些慌张地往起爬,偏偏越慌越乱,好容易扶起来的凳子又被碰倒了。
“好了好了!”
苏伟回过头来,“你赶快把盘子装回去,七喜儿怕血,别一个劲儿地捧在手里!”
“啊?”小英子听得一愣,又转头去看。
七喜儿也有些惊讶,看了一眼苏伟,又慌忙往后蹭了蹭,扶着柜门站了起来。
“七喜儿,你真的怕血啊?”
“快收起来!”
“哦,”小英子这才回过神,把盘子放回了食盒里。
“师父,你怎么知道七喜儿怕血的?”
“师父,我不是很怕,我就是——”
“好了,”苏伟又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谁没点儿害怕的东西,怕血有什么奇怪的?你回屋去歇会儿吧,等小英子吃完再出来。小英子你记着点儿,以后在七喜儿面前避着这些东西。”
“哦,知道了。我说师父后来怎么不带七喜儿去暗房了呢,原来七喜儿怕血啊。”
七喜儿看着苏伟,良久俯了下身,“谢谢师父。”
“去吧。”
七喜儿回了自己的屋子,小英子又盛起了鹿血豆腐,“师父,还热乎着呢,御膳房的手艺可好了,吃着一点儿也不腥气。”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师父——”
小英子捧着碗,不依不饶地走到苏伟身后,“您一天天总没胃口,万岁爷可担心了。”
“我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
小英子鼓鼓腮帮子,端着碗又坐回了圆桌旁,“师父,您别怪小英子话多。我就是不明白,您和万岁爷千辛万苦走到今天了,还有什么事儿过不去的?您说您在养心殿住的好好的,偏要挪出来,一天也不跟万岁爷见几次面。这么个破院子,连王府里的都不如,您何必呢?”
苏伟趴在窗户前,一只不知哪生出来的蜗牛慢悠悠地爬进了他的视线。
戳了戳蜗牛背上的壳,苏伟缓缓地吐出口气,“一只蜗牛突然被摘了壳,总得找个新的。虽然是纸糊的,但骗骗自己总是行的。”
二月初八,宁寿宫
太后跪在佛像前,手转佛珠,默念经文。
福晋跪在太后身侧,一直不言不语地等待着。
清菊向窗外看了看,眼瞅着快到晌午了。
“贵主儿,太后念经要到午后,您都来了快两个时辰了,还是别等了。”
福晋摇了摇头,“陪着太后念经,我心里也安静。”
太后手上的佛珠终于停了停,微微转头,“哀家知道你为何而来,只是哀家一心修佛,后宫前朝的事,哀家都不想再过问了。”
“儿媳知道打扰太后清修了,”福晋直了直身,“可是,儿媳也是没有办法了。如今已过正月,后宫大小祭祀都需有人主持,后宫女眷不能一直无名无位啊。儿媳求见过皇上,可是皇上朝政繁忙,无暇顾及。儿媳只好来求太后,求太后问一问皇上的心意。如果,皇上有意他人为后,儿媳愿意让贤,不会让皇上为难的。”
太后皱了皱眉,轻叹了口气,“你是原府福晋,又生有嫡子,皇上怎会另许他人?眼下朝政繁忙,皇上难免轻忽后宫,你做好该做的就是。”
“可是——”
“祭祀之事,自有礼部禀报,”太后打断了福晋的话,又闭上了眼睛,“你回去吧,哀家还要继续念经。”
福晋还想说什么,却被清菊拦住了,“福晋回去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您何必急这一时呢?”
福晋抿了抿唇,虽不甘愿,却也只好叩头离开。
出了宁寿宫,诗珑扶着福晋,心下还很不理解,“福晋何必来求太后?太后之前跟万岁爷闹得很不愉快,满宫皆知。太后就是应承了您,估计在万岁爷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
“我也是没办法,太后毕竟是皇上的生母,”福晋长叹了口气,“眼下已过正月,皇上却迟迟没有旨意。你以为宫里看似平和,其实底下早都议论纷纷。我受点流言没什么,就怕影响到弘昀。”
“福晋放心吧,咱们三阿哥尊贵无比,谁敢议论……”
诗珑劝说着福晋,回了承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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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个坎了,为了和前五章呼应,这个坎过了,正文就结局了。正文大概还有十章左右。
雍正年之后的事我会放在番外里,一些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都会交代,但不会像正文事无巨细地写了,会一个事件一个事件的写,当然也会按时间顺序来,最后还会有一个小苏子和四爷的老年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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