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圆明园,夜色如水
年氏恭谨地坐在圆桌旁,陪着四阿哥用了一顿夜宵。
“王爷一定是白日里太过忙碌了,吃食上肯定都马虎了,”年氏看了一眼都空了的粥碗和两大碟小烧饼,“这夜里东西吃多了总不大好,王爷平时可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政事繁杂,爷也是顾得了东,顾不了西,”四阿哥直了直背,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今天天气还不错,陪爷出去转转,消消食吧。”
“是,”年氏起身,朝四阿哥轻轻一福,跟在四阿哥身后,出了梧桐院。
月色正好,两人走到湖边。
四阿哥背着手,身姿笔挺,年氏跟在一旁,手里捏着帕子。侍女、奴才们都识趣儿地跟远了一些,只有小苏子有些着急。
“这些日子,边关形势复杂,你二哥政绩突出,表现颇得皇阿玛夸赞,也算给你们年家争光了。”
年氏低下头,眼底眸光闪动,“我二哥那个人冲动又粗心,还是多亏王爷提拔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四阿哥回头看了年氏一眼,语气没有变化,却让年氏周身微凉,“你二哥与你还一直有书信来往吗?近些天,他可提到什么了?”
年氏捏着帕子的手蓦然一紧,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二哥会时不时地送信回家,询问父兄和我们姐妹的状况,有时也会有只言片语连些川地的山货一起送来。最近,倒是没有再派人回京了,想是太忙了吧。”
四阿哥轻轻一笑,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爷倒是没想到,年羹尧还是个知道顾家的人。他最近为爷办了两件大事,说起来,爷也该好好奖赏他。”
“二哥为王爷办事是应该的,哪里需要奖赏呢,”年氏赶了两步到四阿哥身边,“只要王爷别嫌他办事粗心大意就好。再说,这些年,我们年家已经深受王爷提携照顾之情了,万不能再受王爷赏赐的。”
“欸,一码归一码,年羹尧办事确实尽心,”四阿哥埋头想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年氏道,“爷记得年羹尧的长子年熙,如今也有五六岁了吧。”
“是,年熙今年六岁整,”年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四阿哥点点头,转过身道,“皇阿玛近来有意让各府的孩子们入宫读书,统一由朝中的大学士教导。等弘昀再大一些,就让年熙回京来陪着他一起入宫吧,以后年熙也能有个好前程。”
年氏眸光一亮,慌忙俯下身去,“这真是莫大的荣宠,妾身替年家,替二哥多谢王爷了。”
“起来吧,”四阿哥一手扶起年氏,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等年氏开口,四阿哥转身离开了,年氏愣了片刻,只得行礼恭送。
四月初十
领军在外的富宁安辗转收到了四阿哥的信,展开一看,眉头顿时皱成了一团。
其亲信贾源见状,小心询问道,“可是京里出了什么事?王爷轻易不会给您传信的。”
富宁安把信递给贾源,重重地叹了口气,“王爷说他得到了准确消息,准噶尔大策凌敦多布已经带远征军往西藏去了。这些日子,策妄阿拉布坦是在给咱们玩声东击西的戏码。”
“这,”贾源也是一时慌了手脚,“这咱们怎么办啊?大军还要继续开拔吗?”
富宁安敛眉思索了片刻,在帐子里走了两圈道,“王爷让我想办法把消息传进京去,这件事儿不能跟王爷扯上关系。大军还要继续向前,想办法抓住几个哨兵,把这消息套进他们进嘴里!”
“是,”贾源急忙领命而去。
富宁安看了看手里的信,正要丢进火盆,帐外突然传来几个副将的声音,就转而塞进了一堆军事图里。
京里的四月,小雨连天
皇上带着太后和一众嫔妃住在畅春园,皇宫里格外沉闷。
这一日的傍晚,咸安宫内却突然吵嚷了起来。
废太子妃石氏,久缠病榻,本来近些日子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可不知为何,这天傍晚竟又发起了高热。
李佳氏带着两个宫女守在石氏身边,一边给她换着帕子,一边让人去宣太医。
二阿哥得知了消息,赶到了后殿,李佳氏连忙走出门,将二阿哥拦在了门外。
“爷还是别进去了,福晋的病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爷的身体也不好,万一再过了病气,福晋在病中也不能安心啊。”
胤礽有些焦躁,他绕开李佳氏,又往门口走了几步,可临走到门前,突然想起了平日里石氏对他的疏离。或许,他的出现对于石氏的身体起不了什么好的作用吧。
想到这儿,胤礽退了回来。
李佳氏见状,上前握住了胤礽的手,“爷放心,妾身已经让门口的守卫去宣太医了,福晋不会有事的。”
胤礽点了点头,长叹了口气,“你好好照顾她,爷去前院等着,太医看完了,让人告诉爷一声。”
“爷放心吧,”李佳氏轻轻福了福,微笑地看着二阿哥穿过了后院长廊,眉头才猛地皱了起来。
宫女水秀慌忙走到李佳氏身边,压低了嗓音道,“小主,咱们怎么办啊?那宣太医的侍卫愣说太医院没有空闲太医了,让咱们等着。”
“真是混账,”李佳氏把手里的帕子使劲团了团,“走,带我过去!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侍卫还真能骑到咱们头上来了!”
“小主,不行啊,”水秀拉住李佳氏的袖子,“那侍卫蛮横的紧,您不能去,万一吃亏了怎么办?奴婢看这样,太医院前些日子送来的药还有几副,咱们再煎了给福晋吃吃看,说不定明儿个就好了呢。何必今天去找那个晦气呢?再说,这几天宫里能做主的基本都没在,咱们要是出了事儿,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您就听奴婢的,暂时先忍一忍吧。”
李佳氏抿紧了嘴唇,先看了看前院,又看了看福晋的屋子,最终狠叹了口气,转身进房去了。
入夜,八爷府
一声惊雷,嘉怡尖叫一声,从床上猛地坐起。
绣香慌忙从榻上爬下来,奔到床边,“小主,小主别怕,绣香在这儿……”
嘉怡喘着粗气,大滴的汗珠从苍白的脸上滑下,她呆呆地看了绣香一会儿,手慢慢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我,我刚刚梦到,有一帮人闯进来,把我按在床上,用,用刀割开了我的肚子!那个孩子,满身是血地被拽出来,还在冲我笑,冲我不停地笑!”
“小主,别说了,”绣香忙揽住嘉怡,轻轻拍抚着她的背,“那些都是假的,都是梦,小主不会有事的,绣香会保护你的。”
“绣香……”嘉怡哭着拽住绣香的衣服,“我不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好怕,我不想死!”
“小主,我们再想办法,一定有其他办法的,”绣香也抹了抹眼角的泪,“实在不行,我们就偷着逃走,我去想想办法,去找两套洗衣婆子的衣服。现在,外面看着我们的人少了不少,或许,或许我们可以逃出去!”
“真的吗?”嘉怡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绣香,“那,那我还需要准备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就,就这几天,”绣香使劲搓了搓脸,“我们记下侍卫交班的时间,我再去探探路。等时机到了,小主就叫洗衣婆子过来,咱们支开其他人,把婆子打晕,换上她的衣服逃出去!”
“好,好,”嘉怡重重地点了点头,一片暗沉的双眸中,终于有了一点光亮。
四月十三,康熙爷启程巡幸塞外,令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十八阿哥伴驾。
众妃都回了皇宫,四阿哥带着好不容易闲下来的苏大公公与福晋和几个孩子一起也先回了京城。
四月十六是德妃五十岁的寿辰,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携带家眷进宫给德妃贺寿。
德妃喜笑颜开,给几个孩子都发了大红封。皇上虽然未在京中,但也一早派人送了东西回来。
弘昀被德妃叫到身边,来来回回看了几个遍后对四福晋道,“这个孩子你教导的好,一看就学识礼仪皆足,有嫡子的样儿。”
“多谢额娘夸赞,”四福晋笑着起身,福了福身,“他啊,就是在您面前装乖巧呢,其实在府里可淘气了。”
四福晋话音刚落,那边带着一群小孩子的弘盼闹哄哄地碰倒了一只花瓶。
“弘盼!”
四福晋脸色一沉,四阿哥看过来,德妃连忙摆摆手道,“小孩子嘛,碰倒了就碰倒了,不打紧。”
四阿哥轻咳了一声,四福晋没有再说话,福了一礼坐了下去。
“弘明,弘明过来!”德妃朝十四福晋身旁的男孩儿招了招手,弘明是十四阿哥的嫡子,也是次子,今年已六岁,比弘昀还大了一岁。
弘明走到德妃身边,也恭敬地行了一礼,“孙儿祝祖母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好,好,真是乖孩子,”德妃乐得两眼笑眯眯地,抓着弘明的手给他介绍弘昀道,“这是你四伯伯家的弘昀弟弟,以后你们一起进宫读书,要互相照顾。”
“额娘,让孩子们入宫读书的事儿算定下来了吗?”完颜氏开口问道。
“皇上临走前,已经让人把懋勤殿收拾出来了,”德妃抓着两个孩子的手,“当初啊,胤祥和胤禵就是在懋勤殿读的书,皇上一直想让皇子们聚在一起读书了。这回啊,你们这几个孩子连着你们几个小叔就都在一起进学了。”
永和宫正殿外
苏伟呆在阴凉处,看着弘盼、弘时和其余几个小阿哥跑跑闹闹地玩,心里却不大舒服。
康熙爷要设统一书房,放到下面,却只有嫡子能入。
本来,四阿哥是不太在意嫡庶之分的,在他们府里,弘昀有什么,弘盼和弘时就都有。
只有福晋,对弘昀格外严厉些,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孩子们仍然没有什么明确意识。
可是,如今宫里的书房一立,这嫡庶的差别就明明白白地放到了孩子们面前了。
苏伟拄着下巴,苦恼地叹了口气,当爹的还没争完,这眼看着要轮到孩子了。
“苏公公!”
弘盼突然凑到苏伟身边,把苏伟叫的一愣。
“哎哟,我的小主子们,你们怎么玩的一身灰啊?”
苏伟连忙起身,给弘盼、弘时前前后后地打扫了一番,“这是在宫里,不是在咱们王府,太淘气会被你们阿玛骂的。”
“阿玛才不会骂我的,就是——”弘盼撅撅嘴没有说下去,转而拉拉苏伟的袖子道,“苏公公,阿玛是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啊?阿玛当初住在哪个房间,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