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畅春园,入夜
承露轩内烛光大亮,四阿哥由榻子上蹦下来,光着脚就开始套袍子,结果差点被一地的豆子滑的摔倒。
“爷,主子,”张保见状一边挥退闻声进屋的奴才,一边上前拦着,“主子,天都已经黑了,城门都关了,您现在去也见不着苏公公啊。”
“苏伟是回庄子上了,还是留在铺子里啊?咱们架着马车先到粮庄看看,万一他出京了呢!”说完也不管张保的阻拦,开始拎着靴子往脚上蹬。
“哎哟,主子,您糊涂了,”张保抢走另一只鞋,把四阿哥按到榻上,“咱们是在畅春园,您这冒冒然地驾车走了,回头皇上问起来怎么交代啊?”
“随便交代吧,就说爷病了,”四阿哥伸手去抢张保手上的靴子。
“那怎么行啊,”张大公公头一次有想哭的冲动,这位爷刚才还张罗着要跟人家分开呢,“您之前不是还担心皇上在注意到苏公公吗?再说,苏公公就在城里,又不会跑。您就再等等,总是万无一失的,再见面才放心不是吗?”
四阿哥缓了缓神,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有些颓唐地扯掉身上的袍子。
张保连忙收了一地的凌乱,讨好地上前道,“主子别着急,您今晚好好休息。明儿个一早,咱们就直奔苏公公的铺子里去,准能抓个正着。”
四阿哥勉强恩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肚子,“爷饿了。”
“您朝宴上也没吃什么,”张保躬了躬身,“奴才到膳房给您要两道点心?”
“不要,爷要吃锅子,”四阿哥冷着脸,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不是说那红的腐乳蘸锅子最好吃吗,正好拿上来爷尝一尝。”
“额,”张保愣在原地,“腐乳都在咱们府里呢,奴才没带来啊。”
“你怎么不带着呢?”四阿哥一脸不满。
“奴才知错,”张保无力地垂下脑袋,谁能告诉他,四阿哥到畅春园参加朝宴,为什么要带着腐乳啊?
清晨,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的四阿哥,起了个大早,头一个到清溪书屋给皇上请了安,随后匆匆驾车离去。
苏伟的铺子挂着的是吉盛堂的牌子,第一天正式营业,伙计们都很精神。四阿哥与张保一路急行,进城时也快晌午了,迈进店门后,立马有人上前问候。
“我们不买东西,是来找人的,”张保左看右看都没看到苏培盛的影子,一时火急火燎。他们家爷一夜没睡,这再扑个空,不是要人命吗?
“贝——”正巧库魁由内而出,见到第一伙客人立时愣在了原地。
“还好你在,”张保一把拉住库魁,不敢回头看四阿哥冷成冰山的脸,压低声音道,“你们苏掌柜去哪儿了,怎么没看到他?”
“哦,”库魁向四阿哥躬了躬身,强撑着没行大礼,“今天不少财东掌柜来道贺,我们苏财东跟王掌柜到淮舫居设宴招待去了。”
“主子,咱们——”
“去淮舫居,”四阿哥沉着嗓子,扫了一圈铺面,转身往外走,张保连忙跟上。
“这谁啊,不买东西还这么横!”一个小伙计不满地撇着嘴嘟囔了一声。
库魁上去就是一巴掌,“没大没小的,不知道是谁,就别乱说话!”
淮舫居
苏伟跟王相卿包了一楼大厅,八大碟、八小碟的席面算得上精致,昨天送贺礼来的今天又都亲自登门道贺。纵然苏伟把荷包握的死紧,这该花的钱还是不能含糊。
四阿哥跟张保下了马车,淮舫居门口是人进人出,热闹非凡。
一帮人围着苏伟,苏财东长,苏财东短,苏伟一身宝蓝色长袍,外罩墨狐皮马褂,很是精神。
四阿哥拦住想要进门的张保,两人一路走到了大厅的南窗下,“这家酒楼,爷跟苏伟来过,”四阿哥透着窗子望着酒席上那人少见的模样,弯了嘴角。
见主子总算乐了,张保暗暗地舒了口气,“爷什么时候来过?”
“当初爷带着苏培盛第一次出宫,就在这家酒楼吃的饭,”四阿哥抬头看了看,“十多年了,好像没怎么变。”
张保低头抿了抿唇角,随即向里看了看道,“要不,奴才去把苏公公叫出来吧。”
“不用了,”四阿哥拦住张保,“别耽误他的正事儿,做生意的最看重的就是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了。”
“是,”张保停住了脚步,陪着四阿哥在一月的冷风里站着。
片刻后,本来一脸满足的四爷突兀地蹙紧了眉头,用手指了指道,“那个戴狗皮帽子的是谁啊?”
“狗皮帽子?”张保顺着四阿哥的手看过去,苏公公身边站着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时不时地帮着挡挡酒,看起来跟他们苏公公颇有默契。不过,人家头上戴的摆明是貂皮小帽,质料虽不算上乘,但也是民间少有的好东西了。
他们家爷的眼睛,这是出问题了?
一个下午,苏伟陪着往来不断的客人吃了一局儿又一局儿,很是庆幸这个年头玩乐的地方少,要是有个k房夜店什么的,估计得通宵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所有的客人,苏伟已有些微醺。
王相卿扶着他回了铺子,看着东倒西歪的苏大财东,十分担心,“不如今晚就住在铺子里吧,后院还有空着的屋子”。
“不行,”库魁打断王相卿的话道,也不管别人诧异的目光,硬是上前扶起苏伟道,“财东,小的送您回住处啊。”
苏伟看了看库魁,又看了看王相卿,咧着嘴摆了摆手,跟着库魁踉踉跄跄地上了马车。
一行人赶在城门下钥前出了京,往郊外大粮庄赶去。
苏伟哼着小苹果在车内晃荡荡地坐着,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他的酒量还是增进了不少的。
到了粮庄,一排的护卫守在院外,苏伟被扶下马车时愣了又愣。
张保捧着个木盒出了院门,在苏伟面前打开盒盖,里面是裂成两半的魔方,和大半盒的红豆。
苏伟看了看张保,张保舒了口气道,“爷在屋里等着你呢。”
四阿哥坐在苏伟的木桌旁,翻看着苏大公公亲笔记录的账册,两万两银子,每一笔花销都清清楚楚。偶有一笔大的开支,苏伟就在后头画一张泪流满面的人脸,以示自己分外心疼的情绪。
这边木门一响,一个晃荡荡的人影迈进门槛,不远不近地站着,似乎不太清醒。张保由外把门关好,挥手让伺候的人都离得远点儿。
四阿哥往椅背上靠了靠,此时此刻,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这世上总有一种感情,让你纵然满心不甘愿,却不得不服气,因为在四目相处的一刹那,你就再也无法脱身,再也无法后退一步。
苏伟站在阴影里,一眨不眨地望着木桌后的人,半晌才往前蹭了两步,又蹭了两步。
角落的烛台映出光来,总算露出这人微红的脸蛋,一双大眼睛满是迷蒙,脑袋上同是墨狐皮的小帽此时也是歪着的,宝里宝气的模样,与白天那精神十足的苏大老板派若两人。
四阿哥再也无法镇静,从椅子上站起身,两步走到那人跟前,握住缩在袖里的手,一肚子的话还未吐出一个字,就听那人满腔愤懑地一句,“你怎么那么笨啊!”
四阿哥突兀地笑出声来,把人死死地揽进怀里。
苏伟还兀自埋怨不休,“你笨死了,就一个骨头抠的死物儿,你怎么能转了那么久?白瞎我从小就给你做各式各样的智力玩具了,当初华容道都能解开,为什么一个骰子就拆不开,你笨死了!”
“好,好,我笨,我笨,”四阿哥拍着那人的背,一手把歪到脸庞的帽子摘下来,“你是不是喝多了?我闻着一身的酒气。”
“我没喝多,”苏大公公梗着脖子不承认,“我比你聪明多了,我现在酒量可好了,”说完还打了个酒嗝。
四阿哥哭笑不得地解开那人的狐皮马褂,苏伟蹦跶着往四阿哥怀里窜,两人磕磕碰碰地往卧房而去。
“胤禛,胤禛,我当大老板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威风,”苏伟揽着四阿哥的脖子,脑袋在人家下巴上蹭,“那帮人可坏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都想掏我的荷包……”
“有爷在,没人敢掏你的荷包,”四阿哥弯着嘴角把人放到床上,苏伟一个骨碌又蹦起来,四阿哥只好一手抱着他,一手给人拖鞋。
“你都不来找我,我一直一个人……”苏伟抽着鼻子,拽着四阿哥的领子,往自己眼前拉。
四阿哥由着他,两人鼻尖碰鼻尖,印出细细密密的吻。
“你是不是想爷了?”四阿哥把不老实的手按到床上,苏伟吃吃地笑,在四爷的下巴上啄了一口,翻身想跑,却怎样也挣脱不开。
“我这辈子怎么就摊上你了呢?”四阿哥呼出口气,在微红的脸蛋上轻轻一吻,一路向下。
苏伟瞪着大眼睛,领口被人扯开,长袍被褪去,一时不知是醉,是醒。
窗前的烛台爆出火星,雕花的木床时不时地晃动,带着月影般的纱帘,脱了银钩,盖住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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