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八年六月
乾西五所
九阿哥哭丧着脸坐在圆桌旁,十阿哥摆弄着两本账册,“九哥,要不咱就告诉我额娘,或宜妃娘娘一声呗,有奴才趁乱时偷东西,多大的事儿呢。”
九阿哥撅着嘴,“怎么说啊,说我丢了两块玉佩,一个夜壶?我额娘会嫌弃死我的,没准没罚奴才先打我一顿。再说,现在是怎么丢的,到底丢了几个,我都还没弄清楚,传出去多丢人啊。”
十阿哥低下头,“那等等八哥吧,八哥一定有办法的。”
八阿哥进九阿哥院子时,首领太监们已经跪了一地,“胤禟,这是怎么回事?”
九阿哥闷着头不说话,十阿哥走到八阿哥身边,“太监们将宫中的赏赐入库,结果和赏赐的名册不符,昨儿个清算的和今儿个清算的又不一样,九哥正生气呢。”
八阿哥走到九阿哥身后,拍拍他的头,“就这么点儿事儿,有什么好气的。咱们刚迁宫过来,杂事颇多,太监们手忙脚乱也是正常的,八哥帮你重新理一理,真要缺了八哥给你补上,回头再让人细细地查,总能抓到小偷的把柄。”
九阿哥挠挠头,“谢谢八哥,弟弟不缺那几个玉佩,就是不喜欢奴才们忽悠我。”
八阿哥笑笑,翻开账册看看,“九弟真有做生意的天赋,这账册设的清楚明白,就是太监们入库时记得不当心。”
九阿哥笑笑,坐到八阿哥身边,十阿哥也凑过来,几个人仔细地对了名册,又让管事的重新登记库房物品,最后一查是丢了两名玉佩。
总管太监一一排查,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很快被揪了出来,被九阿哥打发去了慎行司。
永和宫
十四阿哥在内厅里咿咿呀呀地紮着小腿乱跑,乳母们四处围着防止摔倒,德妃坐在榻子上微笑地看着。
清菊端着碗银耳雪梨汤进来,“娘娘,这汤镇了半个时辰,微有凉意,吃着刚刚好。”
德妃喝了两匙,果然凉沁沁的又不冰口,“胤禵,来,到额娘这来。”
十四阿哥笑呵呵地跑回来,一头撞进德妃怀里,德妃舀了勺雪梨汤喂他。
清菊从旁看着,略微小心地开口道,“奴婢听说,皇上有意把十四阿哥抱给温僖贵妃抚养,不过被皇贵妃按下了。”
德妃叹了口气,“本宫养了十三阿哥,如今又添了十四阿哥,即便小公主被抱走,本宫这里的孩子也是多了。皇上有这个意思也是应该的。”
清菊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最近,皇贵妃对咱们永和宫倒是和蔼起来了。”
德妃放下碗,给十四阿哥擦擦嘴角,“这人啊,就怕生病,这病的久了,一身的元气就耗没了……”
清菊没有回话,德妃支起身子,对着乳母们道“把十四阿哥抱下去午睡吧。”
“是,”乳母们抱着十四阿哥领命而下。
德妃带上护甲,沉下声音道“给四阿哥挑的人怎么样了?”
清菊上前两步,“尊娘娘的吩咐,奴婢看那李氏女很好。父亲只是一府通判,没什么大的背景,人也长得漂亮,性格还很活泼。”
“恩……”德妃端起茶碗,“明儿个,你把她的名册拿来给本宫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就找个好嬷嬷教导,等年末了给四阿哥送去。”
“是,”清菊俯身。
正三所
中庭西厢房
宋氏坐在偏廊下,碧儿轻轻摇着扇子。
张起麟让人运了冰块进来,“小主,这是四阿哥特意吩咐给您摆上的。”
宋氏轻轻点了点头,“有劳张公公了,替我谢谢四阿哥。”
张起麟躬身笑了笑,宋氏却又转头望向远方发起呆来。
张起麟抿抿唇,“宋格格,四阿哥最近常常温书到深夜,您要是睡得晚,不妨带点儿点心去看看,也省的……省的四阿哥一人读书寂寞。”
宋格格回头看看张起麟,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张公公。”
张起麟低下头,躬身退下。
正殿东耳房
苏伟端着碗,看着坐在他旁边大快朵颐的四阿哥发呆,这算是忆苦思甜吗?自从那碗汤泡饭后,四阿哥就开始喜欢和苏伟一起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比如今天,从射猎场回来的四阿哥放弃了大厨精心制作的牛乳茶、小酥饼、绿豆糕,跑来抢他的饭吃。
换班的苏伟今天一觉睡到下午,午饭挪到了傍晚。萧二格给他留的菜有肉丝瓜片、小葱豆腐、清酱牛肉和一碗鸡蛋羹,都用灶头的大锅温着,微微有些老。对于奴才来说,苏伟的饭菜绝对是上等了,不过和主子的菜还是天差地别的。
然,四阿哥一点不在乎,就着一碗鸡蛋羹扒了一大碗米饭,完事儿还用馒头夹了两筷头牛肉和瓜片,看的苏伟还没吃就饱了。
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四阿哥拍拍手,“恩,鸡蛋羹还蛮好,就是豆腐不嫩了,明天让他们给你用新卤的豆腐做。”
“好,”苏伟保持着端碗的姿势,目送着四阿哥潇洒离去的背影。
入夜,
苏伟擦了擦脚,正准备舒服地往床上一趟,张起麟门都没敲就冲了进来,“苏公公,苏公公,宋格格进四阿哥书房了。”
苏伟猛地坐起来,张起麟拉过凳子跟苏伟面对面坐下。
“怎么回事?”苏伟问道。
张起麟得意地笑笑,“当然是本公公的功劳,白天时我暗示宋格格到四阿哥屋里送夜宵,这不,今晚就行动了!”
苏伟鄙视地看了一眼张起麟,“宋格格是去看四阿哥,又不是去看你,你那么高兴干嘛?”
张起麟一副“你不懂了吧?”的表情,“我现在是中院首领太监,这伺候的就是女主子们,这要是四阿哥不好人事,让我守着一帮有名无实的,那和我在坤宁宫时有什么区别?如今,我好不容易到了有人气的地方,一定要干番大事业,像梁公公、顾公公他们看齐!”
张起麟握紧拳头,夹紧腮帮子,做出一副二十一世纪青少年努力奋斗的姿势,苏伟眨巴了两下眼睛,回身躺到了枕头上。
“哎?苏公公,你别睡啊。我跟你说,别看我们是太监,也不能碌碌无为,虚度一生……哎,苏公公,培盛兄,你起来嘛,我们说说话,我跟你说,我是这么规划的……”
书房里
四阿哥翻着皇阿玛借给他看的折子,宋氏俯身福了一礼,“四阿哥,妾身自己做了两盘糕点,您得空尝一尝吧。”
“恩,”四阿哥翻着折子,“放一边儿吧。”
碧儿把糕点放在炕桌上,宋氏见四阿哥都没抬头,就想俯身告退,却被碧儿一把扶住。
碧儿往四阿哥桌边使了使眼色,握着宋氏的手微微用了点儿力。
宋氏抿了抿唇,向前走了两步,贴身伺候的王朝卿赶忙退开,招呼着屋内的小太监们退了出去。
宋氏走到书桌边,小心翼翼地执起墨锭,磨起墨来。四阿哥抬头看看她,没有说什么。
红袖添香时,夜静扰人情
正三所比原本多的一点儿朦胧气氛,在二更时被急促地敲门声打破了。
守门的太监打开角门,迎面的公公亮出承乾宫的腰牌,“皇贵妃重病,请四阿哥速往宫内侍疾。”
小太监来禀报时,宋氏正服侍着四阿哥吃点心。
咬了一半的绿豆糕掉在榻子上,皇贵妃重病这几个字像一把铁锤锤在四阿哥心上。皇贵妃自打失了小公主,病了很多次,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在半夜急着将四阿哥叫进宫的。
而这一次,这重病二字有多大分量可想而知。
王朝卿急匆匆地进屋,招呼着小太监们忙活起来。给四阿哥打水梳洗,换衣服,收拾常用东西。
宋氏愣愣地站在一旁,满屋的人来来去去,一时忙碌异常。
有小太监端了蟒袍来,“四阿哥,换衣服吧。”
宋氏被碧儿捅了捅,才立马反应起来接过衣服,“四阿哥……”
然而,也不知道是宋氏声音太小,还是屋子里太吵,四阿哥像是没听见一样,呆坐在榻子上一动不动。
一帮人围着四阿哥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都稳当点儿,乱成这样干什么?”
宋氏向门口看去,一个穿着鹌鹑补服的太监走了过来,朝她微微一笑,“小主,衣服给奴才吧。”
苏伟接过蟒袍看了两眼,“这不行,拿揉纱的便服来。”小太监领命而下,苏伟躬下身在四阿哥耳边道,“主子,咱们去卧房梳洗换衣服吧,皇贵妃那儿还等着呢。”
四阿哥看了看苏伟,像是猛然惊醒过来,快速地蹬上鞋子向卧房走,临出门时还冲宋氏吩咐了一句,“你先回去歇着吧,皇额娘有令,我再派人来接你。”
承乾宫
四阿哥赶到时,正厅里端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皇阿玛,”四阿哥连忙跪下行礼,皇上的声音沧桑而低沉,“不要多礼了,进去看看你皇额娘吧。”
苏伟跟在四阿哥身后,行至内厅,一颗心已经悬空,皇上都惊动了,这次恐怕……
四阿哥迈进皇贵妃卧房,太后坐在床边,位份高的妃子都站在屋子当中,一个脸生的庶妃跪在床下。屋子里浓重的中药味道弥漫,却难以掩盖一丝血腥气。
“是胤禛来了吧?”皇贵妃虚弱的声音响起,“过来,给皇额娘看看。”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将涌上鼻头的酸意压下,他是皇额娘唯一的孩子,这时候,他不能哭。
胤禛跪到皇贵妃的脚榻上,皇贵妃的手轻轻地抚过四阿哥的头顶,胤禛低下头,不敢看皇贵妃苍白的脸庞却格外艳红的嘴唇。
屋里渐渐响起了抽泣声,皇贵妃闭上眼睛,“谁哭呢?本宫还没死呢。”
太后拍拍皇贵妃的手,“都这个时候了,别动气了,哀家领着她们出去,你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皇贵妃轻轻点点头,“叶若留下吧。”
“是,”四阿哥转头看看身旁的年轻女子。
苏伟站在内厅门口,看着妃子们走出来或站或坐,一种浓重的沧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