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一年
颁金节,宫中设小宴,皇贵妃自是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而刚失了孩子的永和宫就暗沉了些。
颁金节过后,皇上又一次驾临承乾宫。
晚膳时,四阿哥被召到前院。
这一天不是苏伟值班,晚上,李嬷嬷来找他,他才知道今儿个在四阿哥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皇上对四阿哥轻飘飘的一句,“你德妃娘娘刚失了孩子,闲时你就过去走走,趁着迁宫前尽尽孝心。”
苏伟相信,今晚怕是很多人都睡不着了。
李嬷嬷让苏伟过去值夜,替今天柴玉的班。苏伟与李嬷嬷交集并不多,但他知道四阿哥对李嬷嬷有很深的感情。
苏伟提到王钦,李嬷嬷冷笑一声,“你以后就按班值夜,王钦有话,让他来跟我说。”苏伟俯身称是,低头送李嬷嬷离开。
苏伟到四阿哥屋里时,屋内暗暗的,柴玉给他打手势说是四阿哥不让点灯。苏伟简单说了李嬷嬷的意思,柴玉给苏伟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苏伟囧。
苏伟进到卧房,四阿哥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又是这幅样子,苏伟暗暗叹了口气,俯身行礼道“奴才苏培盛,今儿个来给主子值夜。”
床上的人影动了动,半晌略微干涩的声音道“怎么让你来了。”
苏伟赶忙到桌边倒了杯茶,谄笑地递给四阿哥,“奴才伺候的好呗,现在谁不知道奴才是四阿哥最得意的太监了。”
“切,”四阿哥别过头,“你那么笨,本皇子才不得意你呢。”
“哎呦,”苏伟夸张地往地上一跪,“奴才哪做的不好,怎么不得主子的意了呢,您说,奴才一定改。”
床上的人半天没个声响,苏伟正纠结要怎么办呢,那边一个声音低低的道,“得了我的意有什么好的……”
苏伟连忙道,“怎么会不好哦,我的爷。您可是皇子,咱们圣上嫡亲的儿子。奴才还指望长长久久地伺候着您,以后光宗耀祖呢。”
胤禛扭过身子,对着苏培盛,“伺候皇子就能光宗耀祖啦?”
“那是当然,”苏伟向前蹭了两步,小声道,“主子,奴才跟您说实话,就现在,奴才这四阿哥贴身太监的身份,往京城最好的酒楼一戳,那掌柜的都不敢收奴才的钱。”
“切,你骗人,”胤禛的声音高了点,带了点笑意,“你去过京城最好的酒楼嘛。”
“嘿嘿”苏伟傻笑两声,“没去过。不过主子,等您以后开了府,带奴才去看看呗。奴才不求别的,赏奴才一口酒喝,奴才就心满意足了。”
胤禛瘪瘪嘴,“你个太监,还想喝酒,不要命啦,赏你几个菜还差不多。”
“哎,”苏伟夸张一拜,“那奴才就提前谢主子恩典了。”
胤禛伸出脚踹了踹苏培盛,苏伟抬起头恭敬道,“主子,时候不早了,奴才伺候您洗漱,早点歇了吧。”
胤禛恩了一声,苏伟赶紧点上灯,让门口的小太监端水进来伺候。
三更时,苏伟靠在墙角,昏昏欲睡。这值夜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啊,坐在这冰凉的地上,怎么睡得着啊。
床那边时不时的传来翻身声,苏伟强打着精神听着,这位爷是没睡吗?
“苏培盛,”床上一声召唤,苏伟瞬间清醒,快步到床边低声问,“爷,您有什么吩咐?”
床帐里,一只小腿伸出被外,“我睡不着。”
苏伟上前,小心地将那只腿盖回被子里,胤禛抽出腿,又摔在被外,“明天我要去永和宫请安了。”
苏伟不知道怎么搭话,只能再给那条不老实的腿盖上被子,胤禛望着床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承乾宫阿哥,还是永和宫阿哥,还是哪都不是阿哥。”
苏伟看向床帐里的小人儿,片刻后开口道,“奴才不懂这些,奴才只知道自己伺候的,是大清的阿哥,是当今圣上的儿子。”
胤禛定定地瞅着苏培盛,半晌后又抽出被子中的那条腿,床外的人无奈又心焦地再次上前拽被子盖,胤禛无声的笑了笑,“你刚睡在哪儿了?”
苏伟抬头,愣了一下答道,“奴才就窝在墙角那儿,随时听您的吩咐。”
胤禛甩出小手指了指床边,“你就睡床下吧,坐在脚榻上不会凉。”
苏伟又愣了一会,随即俯身应是。
坐在木质的脚榻上,果然比坐在地上舒服多了,苏伟把头靠在床边,准备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一直小手伸出来碰到了苏伟的帽子边,苏伟本想往后缩缩,可那只手攀上了苏伟的帽子,抓住了红色帽纬,不动了。苏伟只好保持原样,靠着床头,昏昏欲睡。
夜晚的紫禁城幽静而深沉,人们或熟睡、或辗转,只有一两滴水珠落在青石上的动静昭示着时间的流逝。在众多红墙绿瓦中,没人会更多注意,那间宫殿,那间屋宇,那互相依靠着取暖的一主一仆。
第二天清晨,永和宫
德妃用着早膳,清菊进屋行礼,德妃道“小厨房的点心准备的怎么样了?”
清菊笑着道,“娘娘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保准让四阿哥吃上又新鲜、又松软的点心。”
德妃低头笑笑,“本宫也不知道他到底爱吃什么,只能让你们多准备几样,到时看他哪个吃得多,下次就准备哪个。”
“娘娘说得是,奴婢一定多留心着四阿哥的喜好。”清菊扶着德妃起身,想了想有些不甘愿地道“娘娘带着丧女之痛费了那么多功夫,到头来只换了皇上这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德妃一笑,“本宫原本也没指望这一次就要回四阿哥,她到底身份尊贵,身下又没有子嗣。能让四阿哥得了皇上口谕,多多出入永和宫,本宫就满意了。至于我和她,来日方长……”
承乾宫
一个小太监跟浣月耳语了几声,浣月躬身来到皇贵妃的卧房中,皇贵妃挥退了其他宫女,“说吧,是不是永和宫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浣月低头上前道,“娘娘,不是永和宫,下面传来消息,说是宜妃娘娘腹痛,今早叫了太医。”
皇贵妃望向镜中的人影,亲手拿了一支钗别上,“这是好事儿,偌大的皇宫总不能就德妃一个人蹦蹦跳跳的。本宫不是仁孝皇后,不怕后宫孩子多。”
浣月一个激灵,低头不语。
外面宫女来报,四阿哥来请安了,皇贵妃笑着道,“快让进来。”
胤禛进屋给皇贵妃行了礼,皇贵妃着人拿出一只锦盒,“你今儿个要去永和宫请安,这是皇额娘帮你准备的礼物,你拿去送给德妃娘娘,也是咱们承乾宫的一点心意。”
胤禛看了看那硕大的盒子,俯身道,“儿臣知道了,谢皇额娘。”
胤禛到永和宫门口时,一个绿衣菊纹的宫女站在门口。
胤禛上前,宫女俯身下拜,“奴婢清菊给四阿哥请安,娘娘特地吩咐奴婢在这儿等着您的。”
胤禛点点头,清菊回身带胤禛进了永和宫。
永和宫的规模跟承乾宫差不多,院中摆了很多松竹的盆栽,还养了一个大缸的锦鲤。
清菊笑道,“娘娘平日里喜欢喂鱼,这一大缸都当宝贝似的养着呢。”
胤禛未言语,到了前院正厅前,德妃站在门口,“四阿哥来了,快进来。”
胤禛进了屋,德妃领着他坐在榻上,吩咐下人上茶,上点心,“这点心是一早新做的,你尝尝合不合口。”
胤禛看了看拿了一块金丝卷放在嘴里,德妃笑笑,“慢点儿吃,在咱们这儿,不讲那么多规矩。”
胤禛看了看德妃,“皇额娘吩咐儿臣给德妃娘娘带了礼物。”
德妃笑着道,“是吗,皇贵妃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转头对抱着盒子的刘裕道,“打开来给本宫看看。”
刘裕应道,拆开盒子,赫然是一座玉质的送子观音。端茶的清菊一个手抖,将茶碗掉在了地上。
德妃皱起眉头道,“怎么做事的,吓到四阿哥怎么办!”
清菊赶忙跪下请罪,德妃挥挥手道,“行了,赶紧收拾收拾下去吧,把皇贵妃的礼物好生收起来,打碎了她,你一家的脑袋都赔不起。”
清菊连连磕头,叫人收拾了屋里,捧着送子观音下去了。
德妃回头看胤禛,嘴边依然带着笑,“本宫的下人用的时间久了,一个个都懈怠起来了。阿哥如今多少人伺候着,用得都惯不惯。”
胤禛皱起眉头想了想,“贴身伺候的有四个,其他的大概十几个吧,儿臣记不清了。两个年级小的儿臣很喜欢,年纪大的,有儿臣的谙达太监,办事……也很牢靠。”
德妃笑了笑,“等阿哥迁了宫,本宫向皇上求个恩典,赏你一个御前伺候的大太监,帮你管着那帮奴才,省的你操心。”
胤禛低了头,半晌道,“谢德妃娘娘。”
一个砰砰的脚步声传来,胤禛抬起头,六阿哥胤祚跑了进来,“四哥,四哥。”
胤禛跳下床,接住冲过来的胤祚。
德妃从旁道,“没规矩,也不说给额娘请个安。”
胤祚做个鬼脸,随便一鞠,伸手便去拿盘里的点心,被德妃一巴掌打了回来,“你才吃过早膳,这时就吃点心,也不怕撑着。”
胤祚苦了一张脸,看向胤禛,胤禛掰开一块点心,给了胤祚一小半。胤祚飞快的放进嘴里,看了额娘一眼,又飞一样的跑远了。
“这孩子,”德妃苦笑一声,看着远远跑走的身影,胤禛定定地看着德妃专注的侧脸,慢慢地低下头。
胤禛回到承乾宫时已是下午,去给皇贵妃请个安,就回屋读书了。
苏伟很想知道四爷第一次和亲生母亲单独相处是什么样的,可偏偏今儿个又不是他当值。抓心挠肝地等到第二天早晨,刘裕回来了。
苏伟避开其他人,问刘裕昨个的情况,刘裕哇哇啦啦地说了一大堆,苏伟总结了一下就是吃点心,说话,吃点心,喂鱼,吃点心,送礼物。这其中让苏伟最在意的是那一尊讽刺意义十足的送子观音。
日子过得是很快的,四阿哥听了皇上的话经常出入永和宫,苏伟也跟着去了几次。德妃娘娘对四阿哥很好,事无巨细地面面俱到,但苏伟总觉得,那其中缺了一点什么。
年关到了,宫里热闹起来。
从除夕晚上开始,宫里就是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
四阿哥年纪小倒还不用逢场必到,可以微微喘口气。
但苏伟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偷得浮生半日闲,反而比其他人更忙。只不过不是为了过节,而是为了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