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逐芳和约翰森告别,给了小男孩足够的食物和水，稍微加固了一下房屋，告诫他这最好十天之后再出门。
约翰森再怎么成熟也只有八岁,又因为拉斐尔对祂有先入为主的信赖感，乖乖记住了这一叮嘱。
戚逐芳随便找了个角落，将时间定位在了差不多大半年之前。
那时候拉斐尔刚刚认识祂,对祂还有印象。
再往前的话,结果就未必准确了。
尽管门之主甚至不会注意到这样微小又短暂的变动,但戚逐芳还是小心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被祂改变的人或事，直接降落在了拉斐尔的床上。
然后，祂和明显是刚刚入睡的人造人对上视线，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戚？”
拉斐尔揉了下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是我。”戚逐芳坐到床边,“可以占用你一些时间吗？”
“当然可以。”拉斐尔温和道,支着手臂，从被窝中直起身,“戚是因为有疑惑想要我解答，才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戚逐芳点头。
祂没有什么好和拉斐尔隐瞒的，“我并未来自现在,而是未来的某个时间段,在未来，我们之前产生了超越友谊的关系。”
“……听起来真的难以置信。”拉斐尔眨着眼睛,语调依旧温温柔柔,“原来戚是混进学校的伊斯人啊。”
“不要把我和伊斯人相提并论。”戚逐芳下意识,“他们只不过是凭借机械而已。”
闻言，拉斐尔只是愣了那么一下，脸上又迅速恢复笑容。
他看着戚逐芳,真诚中不掩饰好奇，“你刚刚似乎在撒娇，我相信我们在未来关系亲密的事了。”
“你们出现了感情问题吗？”
“并没有。”
戚逐芳垂下眼，本能避开他的目光，“……你向我告白了，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
“但中间发生了一些意外，你让我在你死亡之前吃掉你，希望成为我的一部分。”
“……这可真是。”
拉斐尔有些失神，“抱歉，我可能需要几分钟消化一下这件事。”
“嗯。”戚逐芳乖巧地应了一声，等他开口。
“所以，你顺水推舟吃掉了我？”拉斐尔的声音里有笑意，“我不太理解为什么将来的我会做这种选择，但他一定不希望你因此内疚。”
“戚刚刚看起来很难过。”
“因为我非常地……无能。”戚逐芳抿起嘴唇，“我确定我是爱你的。”
“可是我看到了其它人的爱，又有一点不太确定了。”
拉斐尔深深吸了口气，蓝眼睛一如既往的温和，“首先，请容许我纠正，你爱的并不是眼前的我，而是他。”
“我并没有和戚经历过一些亲密的事，仅仅只能保证最大程度地开导你，提供建议而已——尽管我此刻非常期待未来。”
戚逐芳只好改口：“我确定我是爱他的。”
“但是……”
祂突然不知道怎么说，明明拥有无比庞大的语言库，却贫瘠到连合适的词汇都无法找出。
“……你有兴趣看几段记忆吗，它们并不长。”
“嗯，这算不算给我透露未来的消息？”拉斐尔笑着问祂。
“算的。”
人造人的目光始终停在戚逐芳脸上，戚逐芳更不好意思抬眼去看他了，“所以在我离开后，我会删除这段记忆，以免对未来造成影响。”
其实就算告诉拉斐尔，让拉斐尔提前有了防备也没有用。
因为戚逐芳是唯一存在，是固定点。
祂经历过就是事实，拉斐尔不管针对未来做出什么，时间也依旧会继续推进，甚至连平行世界都不会产生。
这样说，只是因为祂觉得那些记忆并不愉快而已。
说来自私，但至少在拉斐尔喜欢上祂之前，戚逐芳希望拉斐尔的生活不会被祂这个意外打扰。
先是祂自己的记忆。
然后是唐恬那些讽刺的话。
最后是约翰森父母的故事。
拉斐尔闭上眼睛，额头不断有汗水沁出，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完这些事。
他发现自己的心情随着这三段记忆一起沉重了起来。
对他来说是种无比陌生又新奇的体验。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全心全意，向一位外神投入爱。
——这位外神居然还接纳了这种感情，并且回应了他。
拉斐尔不否认自己对戚逐芳有好感，在经历了某些事情后，发现他其实是“祂”，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奇怪。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去开导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未来恋人”。
“因为后面两段记忆，所以你才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爱我？”
戚逐芳“嗯”了一声。
因为莫名的忐忑感，祂没有注意到拉斐尔的人称变化，“我没有在你死后为你做什么，更没有因为你的死亡而变得不像我……”
简直就像唐恬说的那样，像个一时兴起，同情怜悯对于爱意的“恩客”。
“迁怒了所有参与实验的人还不够吗。”
拉斐尔又是好笑又是叹气，“还是说，戚觉得自己做什么的范围应该上升到整个地球或者太阳系……？”
戚逐芳依旧抿着嘴，“我想过让时间永远停在一约会那天之前。”
拉斐尔于是更加哭笑不得，无奈地喊祂的名字，“不管我是死了还是活着，我都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做的。”
……所以祂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实施这个计划。
戚逐芳想。
“爱和爱也有不同。”
拉斐尔朝祂招手，示意祂稍微坐过来一些，轻声道，“我以为你见到我会开心呢。”
“就当是我的请求吧，暂时不要去想之后的事。”
“嗯。”
戚逐芳很轻地应了一声，“我尽量。”
“那我们继续回归正题。”
拉斐尔握住祂的手，“戚，看着我……现在我们来做个假设。”
“假如我向你告白成功，和你确认了恋人关系后，我得到了十盒糖果。”
“我会想把这些糖果送给你。”
“我不喜欢吃糖果。”戚逐芳提醒他，用微弱的挣扎表示自己对糖的抗拒，“你之前准备在轮椅里的那种太甜了。”
“……那换成十盒巧克力。”拉斐尔只好无奈地冲祂笑，“或者是一切你喜欢可以接受的物品。”
戚逐芳觉得巧克力稍微能接受一点，于是没有再提出异议。
“我有十盒巧克力，并且准备把巧克力送给你。”
拉斐尔循循善诱，“戚觉得，这十盒巧克力中，有多少会最终属于你呢？”
戚逐芳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计算出了比较确切的答案，“……八盒。”
“不哦。”拉斐尔两眼弯弯，“我会全部送给你。”
他没有给戚逐芳回答的机会，迅速切入了下一个问题，“那么现在，拥有巧克力的变成你了，戚。”
“你拥有……唔，你拥有三块巧克力。”
“你会送给我吗？”
戚逐芳矜持地点了点头，“我会分给你两块的。”
“我的荣幸。”拉斐尔笑眯眯。
戚逐芳稍作思索，直接给他变出了两块薄荷巧克力，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
“感谢您的慷慨——”拉斐尔拉开抽屉，把那两块巧克力收进柜子，“我所说的巧克力，就是爱。”
爱和巧克力又有什么关系……？
戚逐芳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我拥有的爱，如果换算成巧克力的话，是十盒。”拉斐尔耐心地解释，“也就是说，我会把爱全部给戚，不会有一点保留。”
“戚拥有的感情非常少，所以只能换算成三块巧克力。”
他笑岑岑地开口，“因为谨慎和不确定，戚不可能在一开始把巧克力全部都送给我，对我的爱也有所保留。”
“虽然只有两块巧克力，但对戚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我们不能简单以巧克力的数量衡量。”
“爱也是同样的道理。”
戚逐芳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当拉斐尔说祂只有两块巧克力的时候，祂还有一个瞬间想要把全世界的巧克力都拿过来，然后狠狠地堆在这个不识好歹的人造人面前。
祂哼哼了几声，用眼神示意拉斐尔继续说。
“我可以付出全部的爱，戚逐芳却只能付出三分之二的爱，看起来似乎是不对等的。”
忍住伸手去揉眼前这位邪神脑袋的冲动，拉斐尔眉梢也染上笑意，“但实际上并没有……因为相爱的人会互相体谅。”
“戚已经把能给我的都给我了呀。”
他这样说。
戚逐芳因为巧克力稍微好了一点的心情又开始坏了起来。
“……可是还不够。”祂复杂地开口，“和其他的人类相比，太少了。”
“但比我刚认识你时要多得多。”
拉斐尔打断祂的话，“……我觉得戚会出现在这里，更多是因为不甘心和遗憾，可能还有不确定。”
“不甘心自己的爱被人类否定，比不过一个普通人，不确定爱到底是什么，又如何体现。”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迫切地找他确定，想要得到“戚逐芳爱拉斐尔”的答案。
但爱本身是不需要计较那么多答案的。
邪神从来没有爱过人，是自己用死亡在祂的心处撬开了微小的裂缝，让祂患得患失，计量深浅。
但这也恰恰意味着……它的冲击性远大于深刻。
拉斐尔垂下眼，看向两人正交握在一起的手，私心希望夜晚可以再长一点。
“你是爱我的。”他说，“但随着你以后拥有的巧克力会变多，你会渐渐发现，现阶段让你茫然而失落的这种情绪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它会褪色的。”
“我没有办法接受。”
戚逐芳把话又重复了一遍，“你看起来像是在劝我放弃。”
拉斐尔发出叹息。
“我不希望给你的人生开一个坏头，尽管目前已经是个坏头了。你来找了我，我就要对自己造成的影响负责。”
“我当然想要你爱我。”他伸出手，试图用食指捺平戚逐芳皱起来的眉心，“但这不应该是全部。”
“你拥有足够多的时间，除了情人之间的爱，还可以去体验很多其他的事物，它们或许不是巧克力，但可能会是馅料里藏着惊喜的蛋糕和点心。”
“你送我的巧克力，从我死亡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结束了。”
“……”
戚逐芳说不出话，只是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腕。
拉斐尔在很认真地开导祂，祂也可以接受这种开导。
可祂被开导了，给了祂全部巧克力的拉斐尔又该怎么办呢？
“那你呢？”邪神异常固执地发问。
“我会成为一个标记，带着那些巧克力一起。”
爱不讲究公平，只有心甘情愿这一说法。
拉斐尔心甘情愿。
他轻轻挣脱戚逐芳的钳制，伸手指向外面的天空。
“就好像我们人类抬头会看到星星，很多星星其实已经早就坍塌爆炸了，但他们的光始终可以被我们看见。”
“尽管那种热烈与新鲜感已经消失，但说到爱，你依旧还是会想到我。”
“——对人类而言，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局了。”
非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也就只有这份刚刚得到回应的恋情过于短暂，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完。
或许不久之后，能有谁会代替他去做这些事，一点一点带这位邪神领略更多关于爱的意义吧。
“戚。”
拉斐尔眉眼弯弯，“看在我这么努力开导你的份上，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戚逐芳顿时戒备——上次拉斐尔要求祂最后再吻他一次的后遗症还没好。
拉斐尔脸上笑容更盛。
他迅速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上来，吻了戚逐芳的侧脸一下。
“遇到喜欢的人，请放心大胆地去追逐，或者为他停留吧……‘我’也是如此希望的。”
戚逐芳沉默下来。
良久良久，祂才缓缓“嗯”了一声。
离开之前，拉斐尔送了祂一小盒糖果，五颜六色，用他们以前在公园哄小孩的那种晶亮糖纸包着，晃起来会有声音。
拉斐尔没有十盒巧克力，只有一盒甜到过分的糖果。
他全部都给祂了。
戚逐芳清除了他关于这场谈话的所有记忆。
那两块巧克力被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记忆消除了但还是会有影响的，所以也算世界线收束（？）
拉斐尔正式杀青啦。
本章的灵感大概是，泰戈尔（？）
“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用尽方法拉住我。你不一样，你的爱比他们伟大的多。你让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