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河内王所言都是在故意袒护崔耕。您若不信的话,微臣可与他当堂对质。”
言毕,吉顼也不待武则天下旨,就直接道:“河内王,你口口声声说见过连丝草,不知此草到底是什么颜色?”
武懿宗的小眼睛一转,道:“红的。”
“粗细如何?”
“大约比小拇指细些。”
“形状又如何?”
“就是长长的一段,没什么特别的。”
“你什么时候见到此草?”
武懿宗对答如流,道:“三月初六!”
吉顼步步紧逼道:“三月初六?当时你和崔大人在哪,以何人为证?”
“呃……”
这个问题可就不好回答了,一个是右控鹤监监正,成均监司业,一个是河内王,济州长史。这个高身份的两个人,总不能偷偷会面,不带任何从人吧?
这边武懿宗敢胡诌,那边吉顼就敢请旨拿人,当面和武懿宗对质。
武懿宗顿时有些气馁,道:“本王……本王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吉顼又突然袭击,道:“本相再问你,那连丝草是什么颜色?”
“黄色……啊,不,绿色!”
“你刚才分明说连丝草是红色的!”
吉顼连连冷笑,继续道:“河内王年纪大了,记不清和崔大人会面的日子还情有可原。但要,要说记不清,连丝草的颜色,这就说不过去了吧?毕竟你自己也承认,那是难得的宝物。依本相看,你刚才完全是故意欺君!”
“我……我……”
武懿宗满面羞红,似乎一阵语塞。
最后,他只得脖子一梗,转移话题道:“本王是记不清连丝草的颜色了,又怎么着?当初在成均监,本王不顾年老体衰,站在陛下面前以身挡刀。、我对陛下的忠心,那还用怀疑吗?怎么可能故意欺君?”
吉顼轻蔑道:“哦?说不过本相,现在强词夺理,开始讲功劳了?讲功劳,当初除了武李二家,本相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后来才有很多人跟从!”
武懿宗强辩道:“那……不管怎么说,本王也是比你先站出来的。”
吉顼怒斥道:“你站出来有个屁用啊!本相身材高大,还能抵挡刺客一下。你一个三寸丁,人家随手一拨拉就拨拉开了。”
“我……本王起码能给陛下挡一刀。”
“你可拉倒吧,你一个“骑猪将军”,不望风逃窜就算不错了,还给陛下挡刀?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
……
就这样,双方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吉顼口舌便给,语言辛辣,步步紧逼;武懿宗节节后退,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渐渐地理屈词穷。
更关键的是,吉顼身形高大,相貌堂堂,此时慷慨陈词,仿佛他就代表了正义,代表了光芒。
而武懿宗呢?身材矮小,形容丑陋,满头花白的头发如同鸡窝一般,一看就是天生的反角,典型的坏坯子!
形势完全是一边倒!
张昌宗和张易之对视一眼,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下稳了,武懿宗一败,崔二郎就再无翻身之日矣。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上官婉儿也是心中焦急,只待吉顼的语音稍歇,她就赶紧道:“陛下,且听婉儿一言。”
武则天面沉似水,道:“哦?婉儿是想给崔耕求情?朕心意已决,勿复多言!”
“可是……”
“嗯?”
“是!”
伴君如伴虎,上官婉儿明白,要是自己再强行进言,不但救不了崔耕,自己也得搭进去,赶紧闭口。
吉顼志得意满,跪倒在地,道:“陛下,微臣以为,现在孰是孰非已经很明显了。还请陛下下旨,将崔耕交给微臣处置。”
武则天面色稍缓,道:“那河内王武懿宗当众欺君,是不是也交给吉相处置呢?”
纳尼?这次不但能搬倒崔耕,还能搬倒河内王武懿宗?这次我吉顼可就算真的名扬天下了!
此时的吉顼,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道““呃……微臣以为,也无不可啊!”
武则天的面色愈发和蔼,缓缓道:“不畏权贵,连朕的侄子都要下狱……吉卿可是大大的忠臣一名啊!”
“陛下谬……”
嗖~!
就在吉顼听了武则天的夸奖,愈加得意之时,女皇陛下突然拿起几案上的砚台,恶狠狠的香着他的头上砸去。
“哎呦!”
吉顼惨叫了一声,额头上流出了一道血迹。
他都被打得懵圈儿,道:“陛下,为……为什么?”
“怎么?朕打你你不服?”
武老太太面色肃然,语调阴沉,霎时间,变成了吃人的饿虎,道:“大唐太宗皇帝有匹宝马名叫师子骢,肥壮任性,没有任何人能驯服它。当时,朕作为宫女在太宗身边侍奉,对太宗说:‘我能制服它,但需要三件东西:一为铁鞭,二为铁棍,三为匕首。用铁鞭抽打它,不服,则用铁棍敲击它的脑袋,又不服,则用匕首割断它的喉管。’太宗夸奖朕有志气。今天你难道想玷污朕的匕首吗!”
吉顼直吓得两股战战,连连磕头,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只是……微臣也没敢对您不敬啊?”
“你对懿宗不敬,对武家不敬,就是对朕不敬!朕活着的时候,你就敢这样做,那朕死了,武家岂不得被你抄家灭族?”
吉顼不敢继续争辩了,赶紧连声道:“微臣死罪,微臣死罪,还望陛开看在微臣曾薄有微功的份儿上,开恩啊!”
武三思看出了便宜,马上道:“臣弹劾吉顼纵弟为恶!”
闻听此言,吉顼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道:“梁王千岁,咱说话得讲良心啊!我……我弟弟吉琚才是个小小的县县令,我怎么就纵弟为恶了我?”
“哼,本王早已查明,吉琚居于馆驿之时,曾经自称过殿中侍御史,要求馆驿给他五品官待遇。这还能做得了假?”
说着话,武三思从袖兜中,拿出了一个锦盒。
把锦盒打开,里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几张纸张,不但有供词,还有吉琚的亲笔画押,堪称证据确凿!
当然了,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这纯属诬陷。
道理很简单,吉琚虽然才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但他哥哥吉顼已经官居宰相之职了啊。管驿里的人,敢把他当成普通的县令看待?
但是,若超出规格招待,就没法报账了啊,这可咋办?没关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直接把吉琚写成五品官不就行了?
至于吉琚呢?他虽然算不上什么贪官,但送上门来的好处,怎么可能不要?于是乎,痛痛快快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在官场潜规则中,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追究此事,不就是占了点公家的小便宜吗?一贯钱都不到,你算贪墨也就罢了,咋还扣上冒充官吏的大帽子了呢?更难以理解的是……这点破事儿,跟吉顼这个当哥哥的有啥关系啊?
吉顼深吸了一口气,道:“梁王千岁,下官承认,当初查办成均监遇刺案时,是曾经对您稍有得罪之处。但是,这纵弟为恶之罪,吉某人可不承认。”
武三思的俊脸上现出一股狞笑,道:“稍有得罪之处?强索本王的小妾,令崇训口称叔叔,这也是稍有得罪之处?姓吉的,你现在还不知本王是如何过关的吧?”
武懿宗插话道:“正是本王查到了你威逼皇室宗亲的详情,报知陛下,陛下才心有有悔,宽宏大量,不再追究此事。吉顼,你如此嚣张,今天算是恶贯满盈了!”
武则天道:“还有,你竟敢污蔑崔爱卿。算上这次,崔爱卿已经救过朕两次命了。如果这种人朕都要怀疑,那朕不知道,天下还有何人不可疑?更不知,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吉顼明白,这次自己是彻底触了武则天的逆鳞了,如无意外,绝无幸理!
他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张氏兄弟,道:“吉某人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日月可表!张常侍、张少卿,你们……你们最明白吉某的为人了,倒是给下官说句话啊!”
“陛……”当即,张易之就想为吉顼说几句话。不过,他刚刚开口,就感觉衣角一沉,扭头望去,是自己的弟弟张昌宗在微微摇头。
“吉顼这家伙就是条白眼狼,没人能降服得了他。咱们兄弟若是一时心软,早晚得被他反噬!”
张易之瞬间就想起了张昌宗曾经对自己说过这话,马上改口,道:“陛下,微臣以为吉顼此人鹰视狼顾,脑后生反骨,迟早会有不臣之心。为江山计,为社稷计,不可不除啊。”
完了!
吉顼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
怎么回事?
前脚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连梁王武三思和河内王武懿宗都不放在眼里。怎么眨眼间,自己就性命都未必保全呢?
是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那高高在上的武则天,是梁王武三思河内王武懿宗,是张氏兄弟,还是……
霎时间,吉顼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状若疯狂地冲着崔耕喊道:“崔二郎,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