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鱼的心里虽然有了对策,但是那石观音神乎其神的武功,还是令她的脊背发寒。
她不懂武功,但那重伤的三人一定是懂得,他们一看到石观音的招式,是不是就已经明白,自己是绝无战胜的希望的呢?
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还是会……这样做?
如果李鱼没有回魂丹的话,他们三人现在一定就已经死于非命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一定……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与石观音缠斗的。
第二天一早,李鱼去看了展昭。
展昭是这三人里头伤的最重的一个,手腕被踩碎、内脏被踢破,昨天夜里,整个人被石观音凌|虐的如同一个破娃娃一般,躺在地上了无生息,胸口微弱的起伏着,腹部可怕的凹陷了进去,满脸都是血,一双漂亮的水玉眸子已没了焦距。
李鱼当时大脑一片空白。
说真的,比起路小佳和傅红雪,她同展昭见面的次数实在不能算多,很多时候交流也仅限工作之上,若放在现在,那就是简简单单的上下级关系。
易地而处,让她为上司送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李鱼站在展昭的床前。
他还没有醒过来,那个回魂丹的效果好像类似于给使用者增加一个正向的BUFF,人的状态是慢慢好转,直到最后恢复到最佳。
仅仅一夜,展昭的病情倒是稳定了下来,但是状态仍不是很好。
他半赤着身体躺在床上,腹部有一团可怕的青紫,血珠从他的皮肤上一点一点的渗出。看着实在是骇人的要命。
他还在时不时的咳血出来。
虽然知道死不了,但是看他如此受苦,李鱼还是觉得心里头难受的很。她五味陈杂,不忍再看。
正在嘱咐这两个大夫好好照看展昭之时,李鱼竟看见展昭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李鱼的第一个反应,是要躲。
忽悠他们为自己打工是一回事,因为李鱼觉得,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去的地方,她会付出得当的工资和很好的待遇,然后他们就可以在这个地方为银州干活了……这是一种很得到的付出回报比。
但是……为自己送命?李鱼从没想过。
下意识的,她会认为,这太贵重了,她实在是受不起。所以在展昭半睁开双眼的时候,她下意识的要躲开,就和陆小凤对她露出真心时,她下意识要逃避是一样的。
她付出的是回魂丹,一颗能救命的灵药。可是他……他们,付出的却是一种为她付出生命的觉悟,这远比什么灵药要贵重的多。
因为这是人类的勇气,和人类的……爱,无关荷尔蒙的爱。
李鱼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承受这种爱。
但她不能逃避,展昭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她怎么能够逃避?怎么能够不正视他的付出?怎么能够不感谢呢?
她慢慢的坐在了他的床榻边上,用一种很慈悲、很悲伤的目光看着他。
展昭的意识很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半睁着眼,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着,而那睫毛之下的双眼还是失焦的,雾蒙蒙像是盖了一层水幕一样。
他艰难的呼吸着,这呼吸声听起来好像是个破风箱,时不时还咳嗽一下,咳出的血便溅在了李鱼的广袖上。
半晌,他终于恢复了意识,也看到了坐在自己床前的女人是谁。
展昭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气若游丝地道:“……殿……下……抱歉……”
李鱼的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她痛苦地呼吸着,几乎不能理解展昭。
她压抑着翻滚的情绪,忽然低吼道:“你为什么要道歉?难道你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么!”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闭上了嘴,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有些懊悔。
展昭动都动不了,躺在床上,半晌才又道:“……展某……没……保护……好你……”
李鱼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好说:“……你好好休息,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说着,逃也似的出了这个房间。
至于傅红雪和路小佳的房间,今天她都没敢进去。
可是去,那是必须要去的。过了几天,估摸着傅红雪和路小佳都恢复的不错了之后,李鱼才去了傅红雪的病床前。
他躺在床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着,盯着屋顶看,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石观音没有刻意折磨他,所以他受的伤比展昭是轻多了,李鱼去时,他碎裂的胸骨已经慢慢的恢复,呼吸声也相当的平稳,只是还不能起身。
听到她的脚步声之后,傅红雪偏了偏头,望向了门口。
公主慢慢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还是那么美丽,像是夺去了银河风华一般的美丽。只是她的面容憔悴,眼眶通红,似是痛哭过的模样一般。
傅红雪愣了愣,忽然哑声道:“你哭了。”
李鱼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傅红雪忽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李鱼一惊,怒目道:“干什么?乖乖躺着,不许坐起来。”
傅红雪的眼神闪动了一下,然后便依言乖乖地躺好了。
他道:“你为什么要哭?”
李鱼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他床榻的旁边。
她说:“我不明白。”
傅红雪道:“不明白什么?”
李鱼不答,反问道:“你与石观音缠斗时,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么?”
傅红雪沉默了一下,道:“当然。”
李鱼也沉默了一下,道:“那为什么还要打?”
傅红雪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疑惑。
他是真的很疑惑,李鱼为什么要这么问,他以为她在开玩笑,但是她的表情……她的表情却是那么的认真,比她工作的时候还要认真的多。
傅红雪哑声道:“……因为要保护你。”
李鱼自嘲似的笑了笑,无奈地道:“我有什么好保护的?难道比起你自己的命,我的命更重要一点么?”
傅红雪忽然定定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不解且疲惫的神情,那一刻,傅红雪忽然明白,原来她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价值……原来她真的觉得,自己不配被人拼上性命保护。
可是为什么?
王公贵族,不都是视人命如草芥么?公主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应该早已经看惯了人命不值一钱的事情了才对。
可是她在痛苦,她在为自己而感到痛苦。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傅红雪的心忽然被触动了,他忽然颤抖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慢慢地滑下。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你的命更重要。”
李鱼叹了口气,忽然自暴自弃地说:“你知不知道,花……花白凤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傅红雪的表情忽然僵硬了。
李鱼道:“这一切都是我设计的,花白凤出现在银州之后的所有事情,都是我一手设计的,现在你还觉得我的命更重要么?”
花白凤是傅红雪心中永恒的伤疤,但那伤疤是李鱼恶狠狠地揭开的。
傅红雪其实是一个很单纯、很单纯的人,他一直把她想的很好,纯洁、美丽、慈悲,像个真正的观音菩萨。
可现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观音,她只是一个胆小鬼。
她不愿意承担傅红雪高洁的想象,所以她选择在他面前戳穿事实。
傅红雪却冷冷地道:“……难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李鱼呆住了,失声道:“……什、什么?”
傅红雪死死地盯着她,道:“沈三娘的嘴的确很牢靠,可是她武功不好,让我发现了那个石牢。”
李鱼便明白了。
她道:“所以你见到了花白凤。”
傅红雪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鱼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又道:“你既然知道了,不想杀我么?”
傅红雪嘶声道:“我为什么要想杀你?”
李鱼道:“因为我用那样的方法让你知道了……那些事。”
傅红雪哑声道:“……我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李鱼的眼神便闪动了一下。
傅红雪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可是双眼之中,却写满了诚恳。
他说:“我只感谢你让我早点知道了这事,否则……我可能现在还在陷在那种可笑的仇恨中无法自拔。”
白天羽,一个他根本就没有见过的人,却被花白凤像是种蛊一样的种进了心里,他把这个人当成高洁而伟大的神来崇拜,可最终,这个人只是个好大喜功、又喜欢诓骗女人的男人而已。
就算他是白天羽的亲生儿子,难道就应该复仇么?白天羽落到那个下场,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半分怪不得别人。
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罢了,被人当做复仇机器一样的养了十九年,若不是公主用这种法子将他解救出来,他如今还仍被那对生死鸳鸯利用着。
他又怎么能不感谢?
李鱼便呆住了。
她苦笑着,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原来傅红雪比她想的要聪明许多,也比她想要的博大许多。
花白凤曾以感情为鞭,鞭笞傅红雪为她复仇,感情于他,本也应该是洪水猛兽,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可以如此毫无保留的付出自己,把他的感情投射到她的身上呢?
李鱼忽然发现,原来这公主府中的人,个个都令她看不明白。
她只好起身准备离开。
傅红雪在她背后又问:“石观音为什么要找你?”
李鱼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只淡淡地道:“没什么,可能就是想大闹一场吧。”
毁容的事情她没说,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情即使叫傅红雪知道,除了叫他急躁恐惧之外,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好处,还是别说出来,叫他担心了。
只是她虽然这样想着,但那日石观音实在是过于猖狂,当着许多人的面要李鱼自己毁自己的容,所以这件事,不仅府内知道,竟还传出了银州,传去了更远的地方。
彼时,楚留香刚处理完丐帮帮主南宫灵与无花兄弟两的阴谋,在这个过程中,他已见过了昔日的天下第一美人秋灵素,故而知道石观音的存在。
骤一听闻,石观音出现在了公主府,再想到公主那副花容月貌,楚留香顿时心急如焚,无花的尸首也不及处理,草草掩埋之后便骑着骏马,朝着银州飞驰而去。
而一点红则是在大漠流浪。
不知为何,他没有去离银州太远的地方,而是转道去了最近的一个城兰州,在兰州城呆了几天之后,一头扎进了诡谲的大漠之中。
他烦躁的很,在公主身边呆的这一年多,他几乎已没杀过人。
在认识李鱼之前,他的生命里只有杀人二字,他曾经说:剑捅进他人喉咙里的那种感觉,实在美妙的不像话。
这固然只是一种嘴硬,他其实对杀人这事没多大的感觉,可如今,他烦躁的头疼欲裂,好似只有鲜血和暴力才能让他暴戾的情绪平静下来。
所以他一头扎进了大漠里,去了那间臭名昭著的黑店半天风,毫不留情的把那间黑店里的所有人都给杀死了。
鲜血爬满了地砖,一夜过后,变得粘稠且发黑,一点红坐在唯一干净的桌子边上喝了一夜的酒,然后丝毫不留恋的走开了。
这段日子,他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好似已从一个杀手变成了一个江湖义警,活跃在西北的匪类,几乎都被他屠了个干净。
江湖上便传,他痴恋安乐公主,却被那公主利用过后就丢弃了,所以想不开,发了疯。
一点红对这些江湖传闻置若罔闻。
只是有一天,他又提着剑去杀人的时候,那个土匪为了活命,便讨好的对他说:“红大侠……红大侠,您别动气,千万别动气……骗您的那女人,现已糟了报应,您该舒畅了吧?”
一点红那双死灰色的眼眸忽然暗了下来,那声音沙哑的如同**蛇嘶嘶一样:“你说什么?”
那土匪便献媚般地道:“可不是嘛……听说有个神秘的女人,叫什么……石观音,见那安乐公主美貌,便去将此女毁了容,还杀了她府中的三个高手。红大侠,您瞧瞧,那安乐公主仗着有别的高手就不要您,如今她可算是知道,没了红大侠,她根本拿谁都没辙!您说是不是?”
他讨好地笑着,点头哈腰,却见那一点红握剑的手忽然紧紧地攥了起来,他的表情忽然扭曲,脖颈侧的青筋暴起,竟好似个恶鬼一般。
他那双恶狼一般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那土匪,只盯着那土匪额上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不住的求着饶,心里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一点红的声音都似乎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你的话当真?”
土匪慌忙点头,大呼道:“整个江湖已传遍了!当然是真……当然……啊!”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现,他的喉咙就已被一点红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大张着嘴,眼睛凸的像青蛙一般,一滴鲜血从他吐出的舌头上滴落。
一点红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一脚把这土匪踹了出去,收回了自己的剑,然后从这土匪窝里抢了一匹快马,就飞驰而去。
在进银州城之前,他正好与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楚留香碰上了。
楚留香许久未见一点红,却见他胡子拉碴,身上的衣裳也不甚整洁,整个人都有一种颓然的气息,不由一惊,心道:这红兄是怎么了?竟不在府内,看来那江湖传闻之中也有一半是真,红兄真的与小公主起了龃龉。
他是个情商很高的人,不会说任何叫人不开心的话,便也没过问一点红,只是皱着眉道:“红兄也是为公主府前几日的劫而来?”
一点红三天三夜没合眼,日夜兼程着赶路回到银州,他心急如焚,一想到李鱼的面容可能已经被毁掉了,他就觉得难以呼吸。
她那么美,她是一个那么美丽的女人。
一点红并不重视人的外表,可是他却也知道,对一个美丽的人来说,美本来就是她所拥有的一件礼物,是她一部分骄傲和幸福的构成,若有人生生夺去了她的面容,那她……
那她该有多么的痛苦?
一点红没有心情与楚留香说话,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扬鞭驱马进城。
楚留香便知,他是在担心公主。
于是他便宽慰道:“红兄莫急,如果真是那个石观音来了的话,那小公主此刻容貌应还无碍。”
一点红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楚留香温和的面容,哑声道:“此话当真?”
楚留香道:“我近日来见了那昔日的天下第一美人秋灵素,她的面容便是被石观音毁去的,那石观音做事时,会给那人留下可毁容的药,并限那人三个月内自己毁掉容貌,所以……公主应还是无碍。”
一点红便松了一口气。
她还好就行,她还要就行……至于三个月后,那石观音一定会被他亲手杀死,绝不会让她威胁到李鱼。
一点红的眼中便浮现出一点感激来,对楚留香道:“多谢。”
楚留香微笑着摇头,道:“不必。”
小公主是他很欣赏、也很喜欢的一个女人,知道她有难,楚留香也决定留下来,帮助她度过难关。
他也想看一看,那恶**的喜欢毁人容貌的石观音,究竟是何方的神圣。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便都从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定。
楚留香先笑了,露出了一口白牙,而一点红的眼睛之中,也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芒。
二人便一齐向公主府的方向走了。
李鱼这几日叫了朱停来,让他想办法改造那座小楼的顶楼。
她当然已决定用电,只是雷电虽好,却难以控制方向,一雷劈下来,若劈不到石观音,再强的闪电也不是她的武器。
而她又不可能做什么富兰克林雷电风筝实验,让石观音乖乖的拿着可以引雷的风筝,让她乖乖的被电死。
所以……她只能做陷阱,一个以她李鱼为诱饵,百分之百会让石观音上钩的陷阱。
那座小楼,乃是整个银州城最高的建筑物,足足有三层之高,而且这小楼的层高很高,所以在银州说是鹤立鸡群都不为过。
中国古代为了防雷,已发展出了一种叫雷公柱的东西,乃是用的导电性的木材制成,让雷电顺着雷公柱,引入地下。原理与现代的避雷针相同。
所以,反过来说,这雷公柱当然是可以引雷的,只要设计得当,必能电死那石观音。
但这同时也是很危险的法子。
要引石观音入瓮,说明她也一定要在那陷进之中。
算上回魂到安乐公主身上的这一年多,她共活了两辈子,这两辈子,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也就是被侍女银杏差点强灌**|药的那一回了。
被车撞的那一回根本没什么反应时间就死了所以不算。
所以说,她真的不是一个经常与死亡为伍的人,要让自身陷入这样大的危险之中时,也一样会怕。
她故作镇定的安排着事情,其实心里心绪不宁,还要常常去看看那重伤的三人恢复的怎么样了,所以就并没有注意到近来的传闻。
一点红和楚留香进门之后,就看到了坐着发呆的公主。
楚留香看着公主,只觉得她实在是比上次见的时候要憔悴上许多。
他从秋灵素嘴中,听到了石观音的残忍与恐怖,小公主向来与江湖上的诡谲无缘,可想而知,这一次她一定受的惊吓不小。
她见了他们,竟还勉强笑了一笑。
“你们怎么来了?”
一点红张了张嘴,本想问她最近好不好,却没问出口,最后只道:“那石观音……”
李鱼便做出了一副云淡风轻地表情,抢着说道:“也许城中的什么生意碍到了她的事,所以那人便来府中大闹了一翻,不要紧,我这不好好的么?”
她已想出了解决之法,所以便实在不想把限期毁容这种事说出来,让他们时刻担心三个月后会怎么样。
要她说,最好三个月后,这府中一个人都没有,让她们一对一的对决,那才最好。
这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