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演沉默不语。
江烽无论是在关中还是大梁都留得一副好名声,这让父亲也是又嫉又恨。
包括杨公演在内,都觉得江烽这厮假仁假义做表面文章的手段实在太高了,能同时赢得关中李唐和大梁方面的认可,现在更是“倾心”,不得不承认要些本事。
挂羊头卖狗肉的手法,那家藩阀不干?但玩得这么顺溜,如此漂亮,又有几人?
偷袭寿州,难道是光明正大的?
吞并庐州,难道不是趁火打劫?
徐州又何曾招惹了他,不一样悄然无声的兵临城下?
至于对平卢一战,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可这斑斑劣迹似乎都被美丽的光环给遮掩了。
夺寿州,称是应郑氏之邀;袭庐州,是防止徐知诰这个背主之徒对吴杨一族不利;进兵徐州和兖郓,更是救民于水火;拿下平卢,那也是平卢先犯了海州。
总而言之,江烽真正做到了“仁义之师”、“正义之师”,谁能看得到他在庐州挥舞屠刀对付那些不服从的士绅,又有谁知晓他对敌军阵营的将领们百般收买?
好名声的确还是大有用处的,否则李唐也不会把李瑾嫁给他,而大梁和徐州、兖郓那些将领们也不会对徐州的招揽趋之若鹜,而己方对关中九公卿家族的热情却始终被对方无情的拒绝,可恨可恼。
好名声的用处还不止于此,无论是谁要对他不利,似乎都要承担起一些道义上的责任。
就像袁氏屡屡对徐州动手,但是毫无例外都是受到了李唐的反对,虽然这种反对似乎没有多大用处,但是在袁氏内部尤其是一些文臣武将心中始终还是有些忐忑和不愿,这种心态慢慢积淀下来就会成为一种阻力。
杨文昌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感触,自顾自的道:“江烽这厮现在已经成了气候,连沙陀人都不敢轻言对他动手,某也在想,若是沙陀人真的与蔡州联手灭了南阳,中原局面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会不会转而对徐州动手?”
“恐怕徐州不会容忍这种局面的出现才对。”杨公演凝神苦思,“若是我是江烽,便要给沙陀人或者蔡州制造麻烦,最好的局面是让南阳能拖住沙陀人和蔡州,只是南阳未必能扛得住,这一点江烽应该看得到。”
“那江烽就不会坐视!”杨文昌断然道:“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只怕江烽已经对沙陀人和蔡州动手了。”
“对沙陀人未必,毕竟现在沙陀人势大,而且在中原汴洛,一马平川,徐州军主动进攻未必能占得优势,但对蔡州,只怕江烽不会留手。”
杨公演也认可父亲的判断,但他以为江烽应当把进攻重点放在蔡州身上。
“嗯,我们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只可惜党项人太过拖沓,若是能尽早解决关中,或许我们还能在中原分一勺羹呢。”杨文昌不无遗憾,“我判断就算是江烽要出兵蔡州,只怕也难以对南阳的命运起到多大帮助,泌州一失,南阳腹地失去了遮掩,只怕其他人就要起心思了。”
杨公演略作思考:“父亲是说襄阳萧氏,还是鄂黄杜家?”
“怕是沙陀人也早已经给萧家许了愿了,至于杜家,要看江烽对其影响力有多大了,再说了,刘玄未必愿意倾其全力去替刘同卖命。”
对这一点,杨文昌也有些不确定,二刘之间的关系,鄂黄那边的动态,他都还不掌握,只能凭借一种直觉来判断,毕竟那边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即便是江烽,也是因为对方势力膨胀得太过迅猛,才让他不得不花些心思来收集情报。
“若是萧氏和杜氏都出兵,这局面就真的有些太过于混乱了,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牵动整个局面的变化。”杨公演喃喃自语。
“公演,我们还是把心思放在我们自己的事情身上吧,甘州回鹘已经下来了,接下来,就该是回鹘人和党项人轮番登场表演了,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长安城里这帮蠡虫也该被好好清理一下了。”
杨文昌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微笑,远处,残阳如血。
信使加急赶上了江烽的队伍,江烽看完信函,脸色阴沉。
刘玄拒绝了江烽的建议,不愿意出兵增援泌州和隋州,反而向江烽提出结盟,共同对付蔡州袁氏。
在刘玄看来,泌州一失,南阳军心动摇,沙陀大军进入南阳盆地已经是不可避免,而且襄阳萧家已经举兵攻入隋州,很显然萧家已经和沙陀人达成了瓜分南阳的协议,这种情况下,刘同的覆灭已经成为定局,现在他需要保全他这一支力量,来抗衡蔡州袁氏。
话说得很冠冕堂皇,但实质却是刘玄已经滋长出了取代兄长成为刘氏一族族长的野心。
既然南阳三州府无法保全,襄阳萧家攻占隋州,蔡州袁氏拿下泌州,沙陀人控制了南阳府,三家瓜分了刘同的地盘,那么只要他刘玄能留存下来,那么日后还大有可为。
沙陀人的兵锋应该也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刘玄不认为沙陀人还能进一步南下,气候和地理环境也不适合沙陀人再有更多的野心了,起码会迎来一段时间的消化期。
江烽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这位自己的“准岳父”,难道他真以为刘玬嫁给自己,自己就会因为一个女人牺牲徐州的利益?
或许他觉得可以在刘同覆灭之后,中原局面会形成一个徐州加他对蔡州于沙陀人的对峙局面?
可就算是形成了这样的对峙局面又如何?
难道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余力另有他图?
还真说不准。
江烽慢慢的琢磨着,如果真的如刘玄的判断,沙陀人就此止步,自己给了袁氏以一击狠手,无论袁氏能不能挺过去,起码他刘玄是腾出手来了,甚至实力可能变得更强,因为刘同的残余力量可能会归附在他麾下来,他可以成为刘氏一族真正的家主,而不像以前刘氏分属二主。
这个时候,沙陀人和蔡州都没有余力来影响他,他或许是再打杜家的主意?
还别说,真有此可能。
杜氏的力量真不足以抗衡获得了刘同残余力量的刘玄,如果刘玄再获得自己的默许甚至是支持,他要南下沔州和蕲黄,恐怕杜氏未必能扛得住,真正要被他夺下沔州和蕲黄二州,又处于自己的羽翼庇护之下,刘玄的局面所处的环境还真的很完美,北面有自己抵挡沙陀人兵锋,他可以好整以暇的来消化,寻找合适的机会和目标来对付杜家,也可以趁势与江陵高家联手合击萧家,不得不说这个主意很美好。
只是他好像忽略了自己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了。
只是此时江烽也没有更多的余力来过问刘玄的问题,他现在需要集中全副力量击倒宋城的蔡州军,要彻底将蔡州的势力剪灭,至于刘玄,日后再来好好和他“探讨”,而刘同,他也没有义务去考虑他们刘氏两兄弟之间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丢开这些心思,江烽也就恢复了冷静,命令大军加速西进。
北面的河朔军已经南下抵近宋城,而淄青军也早就抵达宋城近郊,并与河朔军一北一西,互为犄角之势,并开始沿着南面开始构筑包围圈,围三阙一,摆出了合围态势。
从前线反馈回来的消息,蔡州军也在加紧构筑城墙和防御设施,看样子是真的准备好好打这一仗,并无要撤离的意图,这也符合江烽的判断,袁怀河还不敢撤军,这股气他不能泄。
这会是一场硬仗,但是必须打,而一旦打赢,就将决定袁氏的命运。
相比之下,杨堪率领的武宁军、淮右军对颍亳二州的进攻则是次要战场,更多的是配合宋州主战场,扩大战果,当然杨堪率领的武宁军、淮右军能迅速推进也能极大的缓解宋城战场的压力,防止袁军向宋城方向增援。
“江烽到了?”袁无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扭过头来,“家主可知道了?”
“家主已经知晓,让属下来告知将军。”参军声音中也有几分紧张。
“来得正好,正好会一会他。”袁无为面色归于平静,“该来的始终要来,早来比晚来好。”
“大将军,只是我们的兵力……”参军沉吟了一下。
“士气如何?”袁无为粗暴的打断对方话语,“有没有受到影响?”
“暂时还没有受到影响,不过我们在兵力上的差距的确有些悬殊。”参军迟疑了一下,“家主有一些安排,但属下担心会不会适得其反。”
“哼,现在不必纠结那些,须得要铁血手段才能压住局面。”袁无为冷然道:“谁都怕死,尤其是刀斧加身时,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都要去搏一搏,我们就是要利用他们的这种心思,本身我们也不打算让他们活过去!”
参军终于明白了意思,呼吸粗重了一些,这意味着,本军并无胜利的把握,而是要破釜沉舟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