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烽接到消息时,已经是从扬州启程返回徐州的路上了。
因为是游隼传书,信函内容还算详实,让江烽大略能了解蔡州那边的情况。
毫无疑问蔡州和沙陀人勾搭上了,之前显示的种种,诸如石敬瑭部在宋州周边频频演武,安重荣在曹濮一线的安营扎寨,看起来都是迷惑徐州的假动作。
关键在于你还不得不信,不敢不信,以沙陀铁骑的机动能力,一两天之内就能给你突进两三百地里,打一个措手不及,在你腹地内都能搅风搅雨,江烽可不想刚刚纳入手中的曹州又被打废,所以还不得不暂时让尚云溪那边都稍微安分一点,以观动静。
没想到这一观还真的观出点儿祸事来了,当然这祸事不是徐州的,是南阳的。
江烽只在扬州呆了五天时间,前两天按兵不动,中间两天惊风密雨,最后一天貌似有点儿雨过天晴的模样了。
但是最后一天江烽只是露了一个面便直接登船走人了,让很多意犹未尽的扬州士绅商贾都懊悔不跌,在没有搞明白彭城郡王的真实意图前,面对严序的步步紧逼,他们真心不敢不接受啊。
江烽给严序的交待是,一个月内需要凑齐足够三万大军打半年仗的军资,包括粮食和钱银,但不包括武器甲胄。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但是也不轻松,要从扬州士绅身上刮出这一层皮下来,不下点儿狠手不行,不灭一两家人也不行。
不过有江烽这一行五天时间在扬州的造势,剩下来的不过就是威逼利诱而已,对严序来说这不是什么复杂事儿,只要有后盾,这就是一个火候的问题而已。
江烽也信得过严序严续的手段,严可求的后人,只要能捡到他父辈一半的本事,就足以纵横朝堂了。
只是江烽没想到眼见得扬州之行顺风顺水,却又冒出来这样一桩事儿。
这该死的蔡州袁家,真他么是打不死的小强,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关键是这袁家屡屡作死都还没死不说,还活得有滋有味,这让人情何以堪。
不过话说回来,面对这样的机遇,袁家如果真的没有一点动静,江烽倒还真要起疑了,那不符合袁氏折腾的本性。
只是这一次袁氏玩得太大条了一些,竟然要突袭泌州。
突袭泌州的目的恐怕不是想要吞并泌州,而是要彻底击垮刘氏,以便于蔡州接手南面的申州和安州才对,这是枢密院的分析。
江烽认同这个判断,袁氏只要突袭泌州成功,伏牛山——方城山一线的南阳军防线铁定崩盘,南阳军从来就不是善于打逆风仗的军队,而晋军一旦南下南阳,袁氏肯定不可能保有泌州,只能交给晋军,但是估计李存厚也乐于将申安二州交给袁氏。
袁氏现在是认定了沙陀人不敢四面树敌,但是他们也不担心沙陀人吞并了南阳之后,就会对他们动手?
想到这里,江烽忍不住冷笑,也许在袁氏觉得在沙陀人吞并了南阳之后,会意识到南方的情况与北方的情况不一样,然后再来联手沙陀人挑战徐州?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打算。
料敌从宽,江烽从来没有认为在和蔡州就瓜分宋州达成一致之后,就能和蔡州化敌为友,哪怕蔡州方面信誓旦旦以唇亡齿寒的话题来勾搭,江烽也只是认为那不过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罢了。
这边刚和蔡州探讨了南阳、蔡州和徐州要齐心协力共同应对沙陀人的攻势,一转过身蔡州就和沙陀人搭上线了,这就要给南阳背后一刀了。
不得不说蔡州袁氏够狠够毒,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真的是耍得顺溜,江烽估摸着南阳应该也被他们蒙蔽了,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江烽也不认为沙陀人南下南阳对徐州就是坏事。
刘氏控制的地盘不算大,但是南阳和泌州以及隋州却都是南阳的基本盘,可以说这几州地盘里势力根深蒂固,就算是得到蔡州的接应击破伏牛山——方城山一线的防线,沙陀人要想攻克南阳城恐怕也非易事。
南阳号称中原仅次于汴洛的雄城,而且内部稳固,远非当初心气已散的大梁可比,晋军劳师远来,要想攻下城高墙厚积蓄丰足且同仇敌忾的南阳城,难上加难。
江烽的思绪慢慢清晰起来,或许蔡州也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觉得自己会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又或者蔡州觉得自己刚夺下楚扬,又要进兵河朔,所以无力过问南阳战事?
那自己现在该如何应对?
这一点也有些困扰江烽。
北地战事不能再拖,严序已经向自己保证会如期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支应驻扎在濮州的河朔军和青州的平卢军北上无虞,再拖下去江烽担心会生变,耶律德光不会看不到中原局面的变化,沙陀人选择了南阳作为目标,实际上也就在短期内放弃了与徐州为敌的意图,那么徐州的攻击锋会指向哪里,契丹人应该要考虑才对。
打仗,就是要出其不意,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就像蔡州袁氏要打南阳一个出其不意,自己也要打张处瑾和耶律德光一个出其不意才对。
可南阳这边呢?
在接到消息之后,江烽就已经命令柴永立即将武宁军归建,即可收拢来西进光州。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南阳方面已经和徐州谈好,把光州交回给徐州,武宁军进驻光州也不会引人注目。
但光是光州不够。
江烽的目光已经盯在了申、安二州身上。
关键在于现在无法下手。
一来没有合适的理由,二来吃相太难看也容易引起非议,当然非议无所谓,可刘玄现在还不那么容易就折服,这一仗要打起来,不合适。
现在要考虑的是是否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南阳,还来不来得及?
这需要掌握好一个度。
江烽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本来可以示好南阳,但是变成了南阳不领情,认为自己是有意压时间,哪怕是自己真的压了时间,但也不能让对方感觉到。
根据枢密院和无闻堂那边的消息来看,蔡州军出兵时间也就应该在自己收到消息这一两天,如果现在自己马上将消息传递给南阳,可能会给蔡州军带来的一些麻烦,但是以无闻堂掌握的情况来看,如果蔡州军在泌州一线展开突击,南阳方面未必能调整过来。
时间上可能已经有些来不及了,要调整军队不是那么简单一件事情,那需要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可以把消息通知给南阳,示好南阳。
蔡州一攻而下,不符合徐州利益,但是如果南阳调整及时,蔡州攻不下泌州,也一样不符合徐州的利益,就是要让他们双方交织在一起,脱不了身,这最符合徐州的利益。
刘玬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略微稳住自己的心绪,沉声问道:“郡王什么时候得到这个情况?”
“一个时辰之前。”江烽坦然道:“说实话,孤也没有料到蔡州袁氏会如此歹毒,之前还是朗山那边传来的消息才证实了袁军的确再向朗山聚集,孤猜不出除了对泌州用兵,袁氏还能有其他什么意图,所以特地知会小玬你一声。”
刘玬挺拔的身躯如同一株孤松傲立,起伏的胸脯预示着这位女郎此时心境很不平静。
“郡王何以教我?”
“小玬可能也知道孤的武宁军和淮右军刚攻占楚扬,而平卢军和尚云溪部正在向淄青一线调整,天平军正在曹州一线和沙陀人对峙,……”
“郡王无须解释,小妹只希望郡王能给一个明确说法。”刘玬有些粗暴的打断江烽的托辞。
江烽也有些尴尬,的确有些不厚道,不行就不行,行就行,说这些没用的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略作沉吟,江烽径直道:“小玬希望孤能做什么?”
刘玬也是心乱如麻,蔡州袁军突然翻脸,这么反戈一击,最关键的是南阳方面的防范方向都是摆在伏牛山——方城山这一线,而且现在沙陀人甚至都还没有动静,蔡州军却先发制人了,这么拦腰一击,委实让南阳难以接受。
“请郡王淄青军和牙军出击宋州和亳州,武宁军北渡出击颍州!”刘玬咬着牙关道。
江烽一愣,这胃口可不小,围魏救赵也不是这样吧?几乎把江烽手中所有机动兵力全部都算了进去。
江烽刚准备说话,刘玬又接着道:“郡王不需要解释,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也谈不上,小妹知道郡王胸怀天下,南阳不敢与郡王争,但南阳不能也不应当沦落在沙陀铁蹄下。”
江烽微微动容,但是也有些牙疼。
刘玬虽然说得很低声下气,南阳不敢与争,可真的到了那一天,南阳会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么?如果没有切实可行的履行诺言的保证,江烽不可能也却无法说服下属打乱原计划去“救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