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去告知江烽这件事情也成为周家近期讨论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当初周氏父子想要等到周蕤生下孩子,确定了男女之后再去告知,但是觉得这样不妥。
哪怕是一个女儿,对于没有子嗣的江烽来说也应该是值得庆贺的喜讯,所以周家有意马上去通知,但是后来紧接着淮右又发动了对兖郓沂的征伐之战,所以周家觉得也许在等到兖郓之战落幕之后再去告知更合适,避免干扰江烽的征服大计。
现在兖郓之战已经告一段落,更为重要的是淮右军在淮南又有所动作了,一举拿下了滁州。
这个举动没有遭到李吴或者蚁贼的任何干扰和抵制,这意味着淮右已经在整个淮南具备了为所欲为实力。
而拿下了滁州之后,淮右在淮南的实力得到进一步补强,庐濠滁和四州都是淮南的粮仓之地,而和州地狭,但地理位置重要,估计淮右没有拿下和州也是考虑到不愿意太过刺激李吴。
如果再把舒州也算进淮右控制范围的话,整个淮南道中部几乎全数归属于淮右了,而这个江淮之间的区域恰恰是目前整个中土之地粮食产量最大的区域,谁都明白掌握了这一区域意味着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蚁贼主力突然南下,突破了天长、六合一线,已经从瓜步和白沙一线渡过了江水,进入了润州,立即在江南卷起了一波波澜。
润州和紧邻的常州是李吴的核心之地,李吴绝对不能容忍蚁贼在润常二州肆虐,所以原本驻扎在楚州和扬州的李吴大军也迅速紧急南下渡江,在润州与蚁贼展开激战。
这也罢了,原本一直在宣州活动的那股蚁贼此时也一下子活跃起来,不断在宣州掀起攻势,把整个宣州搅得一团糟,而且也再向润州靠拢,看样子是要合流。
局势的剧变,让周家都觉得有些紧张起来,尤其是江寇与蚁贼的合流,甚至成为了蚁贼的一部分,让舒州这边极为恐惧,如果蚁贼在润常那边战事不利,极有可能返回宣州,而有江寇的支持,从宣州突然返回进入舒州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这太让人觉得不安稳了。
“不太清楚,不过老爷他们已经在花厅里边讨论许久了。”青樱咬着嘴唇道:“小姐,若是老爷他们决定了,你是打算去徐州,还是寿州?”
青樱知道自家小姐是绝对不愿意去庐州的,那就只有徐州和寿州两个选择了,徐州在淮北,气候也比淮南干燥,不比寿州,寿州和庐州差不多。
“恐怕由不得我们吧。”周蕤脸上也露出怔忡之色。
她现在还不知道江烽一旦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这个孩子会有什么反应,这件事情一天没有落实,她一天都睡不安枕,无论父兄他们说得如何天花乱坠。
此时的花厅中,父子三人的确正在激烈的争论。
“父亲,淮右拿下了滁州之后,蚁贼恐怕也是遭到淮右和李吴的夹击,所以才不得不南下渡江,可现在江寇和两股蚁贼搅在了一起,势力变得极其可怖,他们可以自由来往于宣州和舒州之间,我们这点儿力量根本无法抵挡,现在他们虽然重心在润州,但一旦李吴主力大军南下与他们决战,他们遭遇战事不利,很有可能就要退回宣州,那重新回到舒州可能性就不可小觑,而一旦再入舒州,我们就不可能再有像上一次那样轻松了。”
周仰几乎是叫嚷着一边挥舞自己双手,一边用强烈的语气来引起父兄的认同。
“父亲,二弟所言很有道理,李吴对淮右占领滁州毫无反应,我估计就算是现在淮右占了和州,李吴也不会有反应,因为现在李吴的东海军和镇海军都已经南下润州与蚁贼决战去了,蚁贼虽然猖狂,但看看他们在楚州这半年间的表现,足以证明他们和大藩阀的精锐军队交锋还是占不到多少便宜的,一旦李吴大军在润州击败了蚁贼,蚁贼势必要另寻出路,甚至会分裂,但哪怕是一部分蚁贼再进我们舒州,都是我们舒州不可承受之重了。”
“所以你们都觉得要向淮右求援?”周甫很是不悦,这似乎是要拿自己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去要挟淮右了,未免太过于下做了一点,哪怕是做交易都让人脸红,但摆在面前的现实却又如此严峻,不能不让人心焦。
“父亲,这和向淮右报信不矛盾,我们本来也和淮右签了互助协议,淮右也有义务确保我们安全,至于二姐的事情,这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二姐和杨家也解除了关系,外面闲言碎语也无关紧要,真正知道了二姐肚里孩子的渊源,恐怕那些家伙马上就会噤若寒蝉了。”周仰仍然振振有词。
周甫也知道自己次子的话语很有道理,也符合现实,只是情理上有些让人不舒服,但作为家主他也不敢意气用事,而且这也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他必须要接受:“那派谁去徐州?”
“父亲,这事情还是得至亲之人去才稳当,您当然不能去,不是我去,就是大哥去。”周仰见父亲松口,也舒了一口气,“大哥还要在家中留守,还是我去走一遭吧,我也许久没去徐州了,正好去看看江烽治下如何。”
周甫看了一眼自己的次子,心中却是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的想法。
随着淮南局面的急剧变化,使得像舒州这样的小藩阀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尤其是伴随着蚁贼在淮南和江南的攻伐,以及随之而来的李吴和越国都开始动作起来,估摸着下一轮之后,江南那些只拥有一州半郡之地的豪门望族都将被扫进历史故纸堆了,像周家的小藩阀现在能生存下来,大概也是淮右没有太多精力顾及的原因。
舒州未来何去何从不明朗,但作为两个儿子都意识到了舒州对于他们来说太小了,如同井底之蛙,周仰作为次子原本是想要和醉心于文事的兄长争一争日后的位置,但现在周仰已经没有太多这方面的心思了,与其在这舒州和兄长争强斗狠,还不如跳出舒州这个小天井,去徐州寻个更好的前程。
周伦与周蕤的关系不算很好,反倒是周仰与自己二姐的关系更为密切,有这层关系,加上自己的本事,周仰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偌大的淮右(武宁)地盘上寻个更好的去处。
源源不断的驮队和驴车拉着粮草和各类物资沿着沂水东岸向前,还有马队和步队也在陆续通过,蹲在村头石磨边上的男子缩着脑袋似乎是有些麻木的看着通过的军队。
“二子,这怕是要打仗了吧?这一个月好像都在不断的过兵,还有这些粮队,妈的,真他妈诱人,这么多粮食,咱们村里老少爷们儿怕是吃一辈子都吃不完。”一个懒洋洋的躺在石磨后面的褴褛汉子一边借着阳光寻找着身上的跳蚤,一边舔着嘴唇叹气道:“早知道俺也去当兵了,也能混个囫囵肚子。”
“就你这懒样,当兵?要不了两天就得要行军法了。”蹲在石磨边上的男子没有转头,没好气的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赖在村里吧,熬过了今年,也许明年老天爷就要开眼了。”
“是啊,大家伙儿都这么想,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呢。”懒汉从地上坐起来,“都说现在咱们沂水是那啥郡公管了,前些日子村里也施舍了点儿粮,没准儿今年郡公大人还会开恩给点儿,咱们真的能熬过去呢,实在熬不过去,俺也只有带着媳妇往南走了。”
“谁知道呢?”目光仍然盯着通过的马队,蹲在石磨旁的汉子觉得叫有些发麻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但是却始终盯着村口的大路,心中默默的数着已经通过的驮队和大车,当然还有步队和骑队。
这十天,已经过了起码六个军一万五千人马了,其中有一个军是骑军,其他都是步军,而且还有大量军械器具,看这样子,今后一段时间还会过兵。
今晚就该是来人接信了,可淮右(武宁)军显然不仅止于此,但是要把话带清楚,而且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路过军,这本来不是该自己操心的事情,但他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大郎,你这成天在村头晃来晃去也不去找点儿食儿?你妈都不在了,你还回来干啥?”躺在地上的懒汉用手遮了遮眼睛,看着还有些刺眼的阳光,“前天我在村头吴二宝家门外,看村里来人在挨着挨着清理哪些人出去了,哪些人出去又回来了,好像都得要有个说法呢,得要人证明呢,你出去这一年多上哪儿去了?”
“哦?”本来没太在意的男子心中一紧,来的这么快,都说萧宪出任沂州长史之后就开始在各县力推这保甲连坐之制,看样子这么快就推到乡下来了,自己这一趟回来才没多久,怕是难得逃过清查,瞒过这一遭到不难,就怕纳入对方视线,日后就不那么方便了,“我出去也就是逃荒混饱肚子,一个人,没人证明咋办?”
“嘿嘿,不知道咋办,好像就是要在村里挂上号呗。”懒汉的回答让男子有些头疼,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