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艰难的从泥泞中爬了出来,忍不住打了个抖,泥浆四射,引来士兵们一个个咒骂着。
颍水两岸大多数地方都是浅滩泥沼,泥地干燥一些的地方,地势又太高,不利于骑兵横渡,所以选择地点很不容易。
好在冬日里,旷野无人,士卒们都纷纷脱掉甲胄和外衣,但即便是这样,也是让人格外难熬。
终于趟河而过,但骑兵们都变得狼狈不堪。
十二月的淮北,已经是冷意逼人了,河面上已经有了一些细碎的冰凌,尤其是在河岸边上。
沿河逶迤的芦苇都像是被冰霜给打得失去了生气,枯黄的苇杆苇叶矗立在河岸边上,一阵风吹来,几只寒鸦从寒风中掠过,发出几声凄冷渗人的惨叫。
这正是袁无畏觉得此次突袭一定能成功的原因。
没有谁会想得到,自己这支军队敢于从沈丘向东北突入陈州境内,连过小汝水和颍水两道河流,再行从背后来给这支成德军来一刀。
要知道陈州和颍州都是敌人境内,如此规模的军队行军,跋涉数百里,如此季节里还要过两道河,在没有接应的情况下,不是随便那支军队都能做到的。
但蔡州骑军可以。
这么些年来和大梁的打生打死,坚持不懈的训练,让这支军队可以在最艰苦的环境下应对任何挑战。
袁无畏他们已经尽量选择水浅的地方渡河了,这还是因为今年天旱,无论是小汝水还是颍水,水量都大减,所以才能顺利渡河。
小汝水要好一些,袁无畏和袁文樑两人率领骑兵沿着小汝水向北,一直进入了陈州境内二十里地,才找到合适的渡河地点。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再深入就会被驻扎在南陈州的梁军斥候觉察,二袁都希望再往北一些,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被河朔军觉察。
斥候已经反馈了消息回来,南下的河朔军一部——成德军大概四千余人已经越过了亳州进入了颍州境内。
不出所料,成德军选择了向西靠近颍水,沿着颍水东岸南下,但是行军速度明显放缓,估计应该是前期的长途跋涉太过于劳累,有些吃不消了。
袁无畏都有些佩服这支成德军了,不是随便那支军队长途跋涉千里,都还能保持着成建制的行动纪律的,而且从斥候传递过来的情报也证明这支军队还保持着相当的士气,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还具有相当的战斗力。
对付这样一支军队,就不能指望一举击溃,但要在第一时间给予其最大限度的杀伤,利用自身骑兵优势来蚕食掉对方。
只要抢在距离汝阴城还有一定距离的位置吞噬掉这支军队,以梁赞的胆量,袁无畏相信对方不敢冒然而出来接应。
野战,那正好是蔡州骑兵的优势所在。
眼前的颍水要比小汝水的水量大得多,而且河面也要宽得多,若是夏秋之际,要想渡河没有船只便绝无可能。
也幸亏是冬季里,今年又天旱,蔡州的细作斥候足够敬业,早已经将蔡州周围的河流山川情形摸了个透,在获知了蔡州骑军要越过小汝水和颍水之后,几骑斥候又专门根据骑军的特点对几个渡河点进行了实地勘探,这才确定了这个渡河点。
即便是这样,渡过颍水,也让这数千骑兵精疲力竭。
为了尽可能的避免泥沼的危险,选择渡河点已经是陈州的项城境内了,这里对于蔡州军来说足够熟悉,毕竟这里曾经落入蔡州手中几年,而何氏更是项城大姓。
“七哥,恐怕需要休整一下,咱们还得要一些时间才能赶上成德军,马匹和士卒们都要烤一烤火,御一御寒,也得喂点儿草料了。”袁文樑驱马赶了过来。
这一趟突袭,最终袁怀河还是确定了以袁无畏为主,袁文樑为副,袁怀庆坐镇沈丘。
五千精骑,几乎占了这一次北线大军骑军的三分之二,对于骑兵数量并不算太多的蔡州军来说,也算是大手笔了。
袁无畏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嗯,让他们抓紧时间,可以生火,让士卒们可以再加半囊酒,斥候多加一倍放出去,随时掌握成德军的行踪,我估计胜败也就在这一两日里了。”
饮酒是军中大忌,但是却永远无法禁绝,同时在必要的时候,烈酒又是必须的,尤其是像这种冬日里渡河,士卒必须要提前饮酒热身,事后也要用烈酒暖身,否则很多人根本就承受不起。
“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我们可以赶上成德军。”袁文樑眼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芒,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早就听说河朔军战力不弱,一直机会见识见识,这一次倒是要考较一下,看看是否浪得虚名。”
对于袁文樑的好战,袁无畏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欣赏。
年轻人若是没有点儿血性,那么这个人就难成大器,当然仅有血性也不够。
像袁文樑号称汝阳八柱中的头号人物,与赵榄未死之前闻名,但其武道水准应该要略强于赵榄,但是其思考能力却要略逊。
只可惜赵榄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也是袁无畏最为扼腕痛心的,江烽扼杀了蔡州袁氏一族之外最优秀的一个后辈,其损失之大超出很多人想象,虽然汝阳八柱迅速补齐,但是直到现在袁无畏都还没有发现其他年轻人能赶得上赵榄的。
“这支成德军骑军数量不多,估计这应该和其缺乏战马有很大关系,但其步军实力不弱,能够和河东晋军交锋的步军,值得重视。”
袁无畏没有多说什么,他和袁文樑的关系很一般,他也无意去讨好谁。
“七哥,三四千人而已,而且还是以步军为主,再强,我们掌握主动,哪怕是偷袭不成,也能全歼他们,我们应当有这个自信吧?”
对于袁无畏的慎重,袁文樑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他也理解,袁无畏的身份与现在所处位置不一样,只不过袁文樑内心还是觉得袁无畏有些谨慎过头了,缺乏袁无为和袁无敌那样的勇气和魄力。
没有理睬袁文樑话语里隐藏的含义,袁无畏淡淡的道:“我们的目的是消灭其有生力量,让其丧失战斗力,至于全歼当然好,不能,我们也不渴求。”
袁文樑脸色微微阴郁下来,不过他没有再说话。
赵文山并没有意识到危机即将来临,此时的他正意气风华的大踏步向南前进。
想到只有一百多里地就能抵达汝阴城,而汝阴城内已经为这支军队准备了足够的后勤补给,比起在鹿邑乃至宋州境内这一路的补给,汝阴这里因为有码头可用,寿州的船队可以轻松的将大批物资运送到汝阴码头上,所以赵文山这支军队将在这里获得大部分补给。
而且更让赵文山高兴地是淮右水军第一军北上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现在竟然已经过了汝阴,正在继续北上,预计要在一处叫界牌的河湾处可以接上。
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那里地势高平,船队可以几乎可以靠上高地,而像一些身体有些吃不消的士卒可以先行上船搭乘船先行回到汝阴。
虽然知道只有最后一段路了,但是赵文山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他是老军头了,很清楚松懈麻痹可能带来的后果,这种教训太多了。
不过惯性思维让他还是将斥候更多的安排在了颍水西岸,假如蔡州军真的来袭,也还隔着一条颍水,有这条河流作为阻碍,足够让成德军做出应对准备了。
当然向后和向右赵文山也一样派出了斥候,只不过这个力度和密度就远不及颍水西岸了。
两骑斥候有些懒散的沿着颍水向上漫步前行,颍水沿岸地势曲折,泥沼地虽然经历了冬季霜冻,仍然显得有些柔软,两骑都不敢靠河岸太近,若是折了马蹄,那就麻烦了。
胯下战马都在不断的打着喷息,似乎有些不安,两名斥候也不太在意,这一趟出来本来就有点儿是多余,从亳州下来,一路速度不算慢,而且每日里都出来,这一路大家都很熟悉了。
被蚁贼肆虐过的这一片都显得极为冷清,仅有的几户人家都只剩下残垣断壁。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情形在颍州绝对不是夸张之词,连赵文山都觉得这颍州看上去似乎比起河朔那边都还要糟糕,如果不是对王邈的绝对信任,赵文山都要担心自己这一趟背井离乡是否明智了。
地面微微有些颤动,两名斥候有些讶异的抬起目光,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是要确定自己是不是错觉,但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惊讶,随即都同时低头将目光汇聚在地面上那摇曳的莎草上。
所有地面上的莎草微微颤抖着,不是风吹过的摇曳,而是那种细密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