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
手中握着信函,刘守光脸色几变,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
“某知道了,请代某向崇政院诸公问好,此等小事,某允了。”
“那就谢节度使大人了,某也能回去复命了。”殿下使臣躬身一礼,便告退。
待到使臣离开大殿,刘守光这才将信函捏成一团,狠狠的扔在地下,“大梁欺我卢龙无人么?!这是对某的羞辱!”
殿下众将诸臣都是一片默然,无人应答。
毫无疑问,大梁的要求有些过分了,哪怕是大梁为其自身作这般要求,刘守光都还能接受,可是大梁居然是为淮右那等新晋的暴发户来讨人情,这就让刘守光肚里一百个不舒坦了。
刘守光也知道自己南边那几个军实际上已经处于荒废状态下了,屡屡爆出的骚乱已经证明这几个军在自己的刻意挤压为难之下,已经有些难以为继了,再拖下去,这几个军的唯一结果就是叛乱,然后被自己一举扫平,彻底消除后患,没想到现在居然出了这样一个巨大的变故。
哪怕刘守光在不待见那几个军,但是毕竟这是卢龙军自己内部的事情,他宁肯将这几千士卒斩杀垒为京观,也不愿意让这帮人流落到外人手中,更何况这还涉及到了这几千士卒的亲眷家属,那可是几万人。
当然,用这种方式解决也有好处,一来,不需要自己在用兵剿灭,困兽犹斗,孤注一掷之下,这些乱军也会给自己造成不小的伤害,这等方式驱除出卢龙,也能接受,至于说那几万亲眷家属倒是有些可惜了,本来以为可以在剿灭这帮乱军之后将这些人家眷亲属发配为奴,现在却不得不让这些人安然离开,倒是契丹人知晓恐怕要喜欢得合不拢嘴了,腾出来的土地怕是契丹人早就垂涎三尺了,想到这里刘守光又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只是现在大梁派出了信使专门来讨这个情,刘守光哪怕现在已经很腻烦大梁了,也还不能不买这个帐,大梁毕竟还是自己的恩主,刘守光还没有这个魄力和大梁彻底翻脸。
“你们怎么看?”刘守光暴戾的目光在殿下诸将众臣脸上逡巡,语气也有些不善。
“大人,大梁既然专门派使前来,恐怕也是不容我们卢龙反对的,现在我们卢龙局面不太好,契丹人凶暴贪婪,吐谷浑人也是野心勃勃,还有西面的沙陀人更是处心积虑想要谋夺我们西面诸州,这个时候我们怕不宜交恶大梁了。”站在文臣中的第一人出来拱手一礼,“南边诸军大人本来就有意解散,现在以这等方式解决也算稳妥,免得起战事对南面诸州也有影响,只是那数万亲眷家属要想走可以,但财产却不能带走,只能带随身之物离开,这却要和大梁方面说清楚,也不允许他们将自家土地变卖,那是属于官府公地了。”
刘守光眼睛一亮,这却是个好建议,土地全数充公,卖给本地大户,若是那些契丹亲贵想要来谋夺,那就让那些边地大户们去和契丹亲贵们交涉扯皮,都不是好惹的主儿,让他们去斗个不死不休最好。
“不知道成德那边如何?”刘守光内心仍然还有些不甘。
白白损失了这数万人口,虽说这几年里随着契丹人南下日益增多,迫使汉人不断南迁,但是这毕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像这样突兀的数万人南迁离开,还是很罕见的,刘守光更觉得不爽的是没有能从这些人身上薅些羊毛下来。
“大人,某觉得还是不宜在这上边生是非了,目下我们卢龙境况不佳,不宜和大梁生龃龉,既然已经答应,就放这些人南下吧,这些人留在我们卢龙也是祸患。”一直和刘守光搭话的是刘守光最看重的谋臣齐涉,“至于成德军那边,张处瑾怕是也不敢拒绝大梁的要求吧?对他来说,这就是乐见其成的好事。他现在的局面比我们卢龙更糟糕,他手底下,除了自己掌握的几军牙兵外,还有几个人服他?再拖下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整个成德军了。”
刘守光又怒又不忿,但是却也知道齐涉所言在理。
现在河朔三镇的情况都是大哥莫说二哥,一家比一家糟糕,除了魏博因为紧邻大梁,而且也心甘情愿的充当大梁小弟,紧紧抱住大梁粗腿,还能勉力维持外,卢龙军和成德军的情况都极为糟糕。
成德军其实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了,尤其是这一年河朔大旱,饥民遍地,盗匪蜂起,卢龙境内大批农民索性就卖掉土地,要么投附在契丹豪酋手下躲避租税劳役,要么就干脆拖家带口逃往南边。
成德军境内情况更是恶劣,大批流民裹挟着魏博军境内的流民涌入泰宁军辖地和兖青密沂诸州。
现在大量盗寇水匪依托巨野泽藏身,规模迅速扩大到了原来的十倍以上,数万贼寇云集于此,不但巨野泽所在的郓州被搅得乌烟瘴气,甚至连连襟临近的济州、兖州、濮州、曹州都经常遭到巨野寇的攻击抢掠,巨野寇已经成为泰宁军和大梁东北部的一大祸患。
除了巨野寇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流民涌入泰山中藏身,与原来的泰山贼搅合在一起,势力也迅速膨胀起来。
现在泰山贼和巨野寇一东一西,遥相呼应,甚至已经有了联盟甚至合流的趋势,这也让泰宁军、平卢军都是大为紧张,深怕这两股贼寇纠合在一起,演变成像蚁贼一样的大乱。
现在平卢军和泰宁军都对河朔三镇流民带来的祸患恨之入骨,连带着对引发这些麻烦的河朔三镇也是极为不满,若不是这三镇无力面对大旱无力赈灾,岂会酿成这样一场大的祸端出来,现在可倒好,这些流民一窝蜂的南下,却跑到泰宁军和平卢军境内落下脚来,祸患平卢军和泰宁军。
现在河朔三镇和泰宁、平卢诸军最大的问题都是老天爷作祟,一年的天公不作为大旱,使得整个河朔和齐鲁之地都是奄奄一息,如果明年老天爷依然作恶,那真的就是一场大祸在眼前了,所以现在河朔三镇和平卢、泰宁两军现在都是偃旗息鼓,期望来年有个好收成能缓一口气,现在就是像打仗都打不起。
侯晨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幽州。
他是淮右专门来负责联系协调归附淮右的河朔军事务的主使,另外一名副使去了成德军节度使府所在镇州州治真定。
来幽州时侯晨就预料到了会遭遇很多扯皮的麻烦事,刘守光不是善类,肯定对这样大一批人口流失不高兴,但是却又无法对大梁的要求置之不理,所以绝对会在具体操作上找茬儿。
不过来幽州之前,无闻堂便已经为侯晨提供了许多情报,尤其是刘守光主要依靠的重臣齐涉本人对这些南下卢龙军亲眷家属并不反对,甚至还很支持,这一消息让侯晨心里笃定不少。
只需要搞定齐涉,其他许多事务便迎刃而解,下边人都已经得到了命令,只要不阻挠便行。
在送上了百金之后,一切问题就相当简单了。
防御守捉使府专门为侯晨这一行提供了五百金,用于上下打点卢龙和成德军以及沿途途径的大梁诸州,在卢龙军这边所花的一百金相当值得,有了齐涉的支持,其他下边人也都大开方便之门,当然侯晨也不吝花该花的钱,从州到县乡,能发挥作用的吏员们,都得了好处,自然效率大增。
而这些亲眷家属们也早就得到消息,一旦确定,便立即收拾上路,能丢下都丢下,实在舍不得的也尽量变卖,在十天之内,所有人便开始离家启程,从各地纷纷南下。
跟随侯晨的几名政务学堂几名干员也都是第一次跨区域来处理这种事务,都是兴奋莫名。
如此庞大的一个群体要南下千里,其间穿州过县,沿途都需要为其准备必要的饮水和食物,还要防止发生时疫,好在这时天气已经转冷,倒也不用担心太多。
只要能经历这一场事务,对于这些初经考验的干员们,日后便是一大政绩,回到淮右后,提拔的机会便会大许多。
对于侯晨来说,这同样是挑战和机会并存,他很清楚自己在舒州的表现得到了认可,才会让自己得到这个机会,否则如此繁杂庞大一桩事务,岂会有自己的份儿?
所以这半个多月时间里,他是在蓟县和各县之间来回奔波,白日里四下打点联络,晚上便和手下一干人磋商探讨,安排第二日的事务,短短十多天里,一行人几乎人人都瘦了十来斤,但是个个精神亢奋。
一直到数万人终于踏上了南下路途,留守在幽州的侯晨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沿途诸州也都早已安排停当,无人会留难,相反得了好处的官吏士卒们也都会尽力维持,因为在这些人安全离开之后,侯大人还将奉上一份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