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主公,你不也说过,长安正因为居于关中,有四塞之险,无惧外地,才容易让人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么?”苏铁忍不住道:“汴梁四战之地,随时面临大晋、泰宁和感化军的威胁,才能练就一支强军,可以面对任何敌人,这个观点你也说过的。”
被苏铁的话给噎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江烽没想到自己平素随口说的居然都被这家伙个记得这样牢靠,而且还能用来反驳自己。
见江烽被问住了,鞠蕖也觉得好笑,平素江烽可是很难被人问倒的,而现在江烽终于被问住了,但是却是被他自己的话给问住的。
“没错,这话是我说的,大梁的确是在四面危机的情势下一直不敢懈怠,所以才有这样一支强军。”江烽沉吟了好一阵后才缓缓道:“但是一个政权,光靠一支强军是不够的,四战之地让大梁需要随时保持一支强大的武力,而这支武力也消耗了大梁大量的资源,让大梁难以在其他方面有更大的发展,比如在工商业上除了汴梁之外,其他诸州就乏善可陈,同样大梁空有中原腹地,但是水利不修,道路不畅,结果就是积累不足,一旦遭遇大战,消耗过大,就会极大的削弱自身,这也是大梁为什么空有一支强军,打起仗来却往往是虎头蛇尾,因为前期各方面还能支撑,但是达到后边,粮草辎重,武器军资,各方面的物资就跟不上了。”
“除了这个因素,大梁现在的困境也还是和它树敌太多有很大原因吧?”楚齐忍不住问道:“我在汴梁,也经常听到大梁内部人士说大梁最强,所以最招人嫉恨,他们都想打倒大梁,从大梁的尸体上分一勺羹。”
“这的确和大梁所处的位置有很大关系,另外也和大梁的发家历史息息相关,李唐的衰落就是建立在朱梁的兴起之上,但现在李唐正朔还在,大家很难接受像朱梁这种佣工帮闲下层出身却又踩着李唐王朝的荣光跻身王侯的结果,加上拥戴朱梁的基本上都是下层出身的屠夫、私盐贩子这类人士,所以自然也难以获得世家大族们的接受。”江烽摇摇头,“这也算是朱梁最大短板吧,其他藩阀虽然内心都已经不把李唐放在心上了,但是唯独朱梁是真正把李唐掀翻在地并狠狠踩了一脚,彻底给李唐皇室的光环上泼了一盆狗血,让李唐皇室黯然失色的,所以在崇尚正朔的诸藩中,朱梁就是叛逆,就是罪不可赦。”
江烽的话也让大家一阵唏嘘感慨,朱梁的特殊历史,加上它占据中原之地,又是第一强藩,使得它始终成为诸藩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原本的盟友河朔三镇现在日益被北方契丹所侵蚀,这也使得朱梁所面临的局面更加险恶,未来朱梁能不能在这种重压之下,继续坚持下去,还真的很难说。
江烽一行选择的是东市里的一处旅店入住。
照理说江烽作为官员是可以入住驿馆的,但是江烽不想去驿馆招人眼目,所以还是选择了东市里的旅店入住。
东西没有西市那么繁盛热闹,但是比起南阳、浍州这些城市来,又不知道要繁华多少了。
进城安顿好之后,江烽就去尉迟无病宅上投了名剌,但不巧的是尉迟无病不在家,所以只能回去等着。
给江烽的感觉是长安虽然暮气深重,但是却还是保留着没落贵族的风范,尤其是这重重宫墙皇城,已然向世人昭告李唐正朔的不容侵犯。
对长安江烽一点儿也不了解,除了尉迟无病,他也没有一个熟人,当然李瑾不算在其中。
同时他也对李唐目前朝廷运行规制不太了解,门下中书尚书,这些部门如何来把日常事务给运作起来,他也不清楚。
所以他现在就只能回到旅店中等候。
“他真的来了?”
看见女孩一脸喜悦兴奋的表情,尉迟无病也忍不住想要揉揉脸,免得自己脸上的苦笑之色过于明显,“来了,他的名剌已经送到我家里了。”
“名剌?这个家伙也有名剌了?”少女脸上露出一抹好奇又好笑的表情,“一个小斥候,居然也有名剌了,哦,不对,现在是刺史了,嗯,一个新建小州的刺史了,真想不到一年时间,这家伙是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了啊。”
尉迟无病看见少女眼中欣喜之情,心中也忍不住叹息。
他知道对方对这个江烽颇有好感,但是也仅止于好感而已。
长安九大公卿世家,家族子弟无数,对这位瑾公主的仰慕者可谓过江之鲫,而且他藩阀子弟希望成为李氏皇族的乘龙快婿者也不知凡几。
连晋王李(朱邪)从厚据说都为之动心,曾说过如果能娶李瑾,愿意休妻另娶,当然这也只是说说而已,其妻乃是安重荣之女,安重荣乃是李嗣源时代的重臣,手握重兵,也是李从厚的主要支持者。
但也由此可以知晓李瑾对这些藩阀们的吸引力,有了李唐驸马这个身份,藩阀们的身份受认可程度无疑会大增,但也会带来一个很显而易见的影响,那就是你需要和李唐关系更紧密,也需要更维护关中李氏的利益。
“小谨,江二郎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江二郎了,如果你见过他之后,就会发现他的变化与有多么大。”尉迟无病摇摇头,“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整个浍州几十万人,嗯,他麾下更是一帮文臣武将,……”
“才一年时间,他能有多大变化?”少女显然有些不太相信,“尉迟叔叔,你说浍州几十万人,那也不过是才凑齐过来的,原来根本就没有浍州这个地方,嗯,一帮文臣武将这倒真是有趣,没想到他也有拥戴者了。”
尉迟无病知道李瑾肯定还难以接受江烽现在的身份和形象,在她心目中,江烽还是那个在船上插科打诨小丑式的形象,在自己和她面前仍然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弱者,他很想告诉李瑾,不是了,江烽已经不是那个江烽了,江烽心思狡狯和深沉,远远超出任何人想象,就连和他打过两次交道的尉迟无病自己都觉得越来也看不懂。
尤其是拉着杜家奇袭南阳不说,而且最后还来了一出水淹汶港栅的大戏,让南阳方面损失惨重,可以说那是一个转折点,极大的挫伤了南阳军的士气,而这对于一支先前一直顺风顺水的队伍来说,其打击程度是难以想象的,尤其是心理打击,其带来的冲击效应在日后就能够看得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一战之后原本占尽上风的南阳军才开始逐渐落入下风,一步步走入泥潭,最后变成大输特输,四万多大军仅有九千人得返。
之前谁能想得出这会是江烽所为?
南阳军至今还在疑神疑鬼,怀疑是蚁贼勾结水寇来搞的鬼,但是很多东西又解释不通,甚至南阳方面还怀疑是大梁做的手脚,尤其是还发现了天兴军的军械服装。
断绝粮道,骚扰补给线,南阳方面有也全数算到了杜家头上,从光州撤离的那一千杜家骑兵成了最好的佐证,这般慎密的安排部署连尉迟无病想来都觉得心里发憷。
叹了一口气,尉迟无病也不愿意在李瑾面前表现得太过,只能提醒道:“小谨,江烽来长安是有意图的,你不要以为他是单纯来赴这一年之约,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光州现在地位悬而未决,当初尉迟叔叔也就是许诺了两千匹夏州战马,现在他是要来逼我们兑现承诺,你要有心理准备,恐怕朝廷也不会轻易答应他的要求。”
“尉迟叔叔,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会去过问的,我也相信江烽明白我的身份和处境,不至于还要我来做什么吧?”少女脸色稍稍黯淡了一些,有些意态萧索,“若是一个男人一味指望哪个女人能帮他干什么,我觉得这个男人的成就也就很有限了。”
尉迟无病看见少女的神情变化,心中也是感慨,这位他从小看大的女孩已经无复有原来的单纯天真了,束缚在她身上的无形枷锁让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而皇室也在考虑她的婚姻问题了。
政治联姻对于少女来说几乎是无可避免的,无论是和九大公卿世家,还是和外部藩阀子弟,李唐皇室都需要平衡如何让利益最大化,就像女孩的两个哥哥的婚姻一样需要遵循这个原则一样,身为皇室中人就必须要服从皇室利益,尤其是在这个本身就变化莫测的时代。
“小谨,我只是想说,你也需要理解江烽,也许有的时候他要做一些他自己内心未必愿意做的事情,说一些他未必愿意说的话,所以在有些场合下的说话行事,你也不必那么太较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