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傍晚的风溜进来。
四月的风带来浅浅山茶花的清香,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青草气息。夕阳落到季燃身上,少年眼眸噙着笑意,睫毛尾端被染成柔和的金色。
少年的笑容如往日一样温暖动人,此刻却格外摄人心魄。
苏棠耳边仿佛有奇怪的轰鸣声出现。
她视线和季燃的对上,心里升起微妙的慌张,有悠长的情绪浅淡的蔓延开,无措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又等了几秒,苏棠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季燃把手指抽回来,疑惑的又问一遍:“为什么抓住我?”
苏棠局促的把手收下去,她皱着眉,迟疑了足足有半分钟,摇头低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她抬起头,望着季燃认真解释:“刚才我忘了你手上的是痣,以为是灰尘,想擦一擦。”
她的回应季燃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好吧,”他看了眼苏棠,又问:“你脸红什么?”
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夕阳,季燃声音里带着一些疑惑:“外面的太阳也不大,晒到你了吗?”
苏棠态度摸了摸自己的脸,温度果然比平时要高,她用上了力气按一按,这时有些庆幸季燃已经给出借口了。
“对,就是有些晒!”
“你的试卷写完了?”季燃视线落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苏棠站起身,椅子被她撞的往后退了一小段距离,“写完了,我出去……出去吃一点水果。”
季燃点了点头,苏棠的试卷写完了,他还剩几道练习题没有做完。
“那你先去休息吧,一会儿我出去陪你玩。”
平常季燃也是这样照顾她的,苏棠抿了抿唇,说了个“好”。
离开季燃的房间,苏棠一直走到客厅里才平静下来。
萧静婉见出来了,关切道:“糖糖作业写完了吗?累不累呀?”
苏棠摇了摇头,萧静婉戴着手套,在给花盆里的花松土,苏棠没有让她忙活,自己去冰箱里取出一些草莓,装在碗里洗干净。
洗干净的草莓分成两份,留了一份在客厅,剩下的被苏棠端去了卧室。
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已经不见了,苏棠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下意识的没有探究。
女孩年纪尚小,朦胧的心思就像花园里不经意间飞过的一只蝴蝶,好像稍纵即逝,并未留下什么印记。
四月之后慢慢就到了夏天,苏棠和季燃的生日都是冬天,每一年都是先给苏嘉措过生日。
今年苏嘉措过生日的时候,他把许愿望的机会让给了苏棠。
苏嘉措觉得每年闭着眼睛,对着一堆奶油和蜡烛许愿太傻了,索性把机会让给臭丫头。
“成天到晚说我对你不好,这下够好了吧?”
苏棠没有和他客气,当即双手合十,虔诚的在心里默念愿望。
妈妈留在家里的时间变多一些。
想考上苏嘉措他们的学校。
今年能看一场大雪。
苏嘉措和季燃上的初中是市里最好的初中,苏棠成绩平时不错,但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考上。
初中前的最后一场考试苏棠有些担忧,等成绩出来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这个暑假苏楚望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了,虽然还是没有机会看到大雪,但东京的迪士尼乐园还是很不错的。
唯一可惜的是季燃去参加了国外夏令营,暑假没有和他们待在一起。
他们是开学前的一周才又见面。
苏棠整天和苏嘉措待在一起看不出变化,隔了快两个月见到季燃,发现他长高了不少。
苏嘉措不服气的跑过去和季燃比身高,在意识到自己比季燃矮了三厘米之后,气的跳脚。
“你该不会背着我们偷偷做了什么增高手术,其实根本没去参加夏令营吧?”
苏棠都听不下去了,嫌弃道:“苏嘉措,你好幼稚啊。”
苏嘉措顿了下,忽然笑出声:“哈,忘了还有你。”
苏棠非常不满:“我是女生,还比你小两岁,你确定要和我比身高?”
而且苏棠在班里的女生之中身高并不算低,是苏嘉措和季燃个子太高了,才让她从小生活在一种矮个子的阴影中。
苏嘉措不听她解释,扯了扯唇角:“就你这个生长速度,再过三年,走出去别人还会以为你还是小学生。”
事实上过完暑假,开学之后苏棠就和他们一样是初中生了。
苏嘉措这样说话未免太气人,苏棠低低的“哼”了声,决定先不和他一般计较,等晚上爸爸下班回家了再告状。
—
苏嘉措初三开学的时候,苏棠又和他在同一所学校了。
开学之后,苏棠很快就适应了新的校园生活。
而且有季燃和苏嘉措在,她又恢复了中午食堂吃饭不花钱的特权。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只能过一年,他们两个现在初三,明年就要考高中了。
中午掏钱给苏棠买饭的时候,苏嘉措抱怨过好多次:“你再晚出生一年,我就不用在家里伺候你,在学校也伺候你了。”
这话在苏棠听来仿若天方夜谭,苏嘉措哪里照顾过她,说的还挺可怜。
时间一天天过去,苏棠在学校里交到了新朋友。新朋友慢慢的也像小学里的朋友一样知道,苏棠在高年级有两个哥哥。
初中的课程比小学多了很多,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就在苏棠习惯了这种生活的时候,蒋绾出现了意外。
这次舞团的演出在巴黎,她去彩排的路上被醉酒的司机撞到,伤情严重,右腿不得不截肢。
苏棠学校里请了假,被苏楚望带去巴黎的医院,在那里待了三天,又被苏楚望先送回来了。
苏楚望需要处理很多事情,还要等蒋绾情况恢复一些,才能带着她一起回国。
小苏棠难过极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蒋绾,明明不久前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女人还明艳照人,光彩熠熠,但是躺在病床上的她形容枯槁,向被从枝头摘下来的花,不见生机。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像是一场噩梦。
季燃每天见到苏棠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被偷走了,湿润的眼睛像被打碎的水晶,里面盛满了不安和害怕。
蒋绾转回国之后,季燃和妈妈一起去医院看望她。季燃险些没有认出来,这个面若死灰的人就是苏棠的妈妈。
离开医院之后萧静婉一直沉默。
很久之后季燃听到她低声的叹气:“她那么热爱舞蹈,这次是丢了半条命。”
蒋绾从医院回来的那天,天空下起一场大雨,路面顷刻间就被打湿。
女人面色苍白,黑沉沉的眼睛比布满阴云的天还压抑。从车祸之后,她每天晚上都被梦中自己血肉模糊的样子惊醒,清醒之后要面对的就是一截空荡荡的裤管,现实比噩梦还要折磨人。
下车的时候,苏楚望怕女人淋湿,小心的把伞遮在她头顶。
雨水淅淅沥沥,苏棠走过去牵住女人的手,小女孩的手软软的像一团温暖的云,蒋绾抬眼望向她。
见到女孩眼睛里浸满了泪意,蒋绾心里一酸,开口时声音干涩:“糖糖别怕,妈妈没事了。”
苏嘉措在屋外望着她们,缓缓的移开视线。
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恨蒋绾了,只是不亲近而已。少年纯净的心思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意外降临在她的身上。
以往蒋绾都是匆匆的回家,匆匆的离去,这次却被困住了。她宛如被斩断翅膀的蝴蝶,再也不能在自己最向往的地方翩然起舞。
连绵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路上的行人纷纷穿上了厚外套。
苏棠放学后很多时间都是在妈妈房间里,她和蒋绾多多聊天,尽量不让她那么伤心。
截肢后9到12个月才可以装假肢,蒋绾不愿意一直闷在屋里,可以下床的时候就拄着拐杖离开房间了。
这段日子里陆续有朋友来探望她,蒋绾从刚开始的不愿意见人,到现在已经能自己去厨房给客人洗水果了。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蒋绾脸上重新带上了笑容,状态比刚开始好了太多。
苏棠见妈妈渐渐好转,压在心上的大石终于松了些。
她这段时间瘦了不少,因为心情不好,再加上总吃不下饭,女孩脸上的婴儿肥都消退了许多。
现在的苏棠个子还是小小的,白皙柔软的小脸五官精致,隐隐有朝着少女蜕变的迹象。
虽然她和季燃他们走在一起时,看起来年龄还是非常小。
这天早上三个人一起去上学的时候,苏棠说以后她不能和他们两个一起回家了。
苏嘉措觉得奇怪:“为什么?”
初三年级放学比初二晚了半个小时,平常苏棠都是在教室里写作业,等他们一起回家。
苏棠轻声道:“我要上舞蹈课。”
和舞蹈老师定下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苏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和哥哥他们一起回家,时间来不及。
听说她要上舞蹈课,苏嘉措直皱眉:“你怎么突然想跳舞了?”
小时候有段时间苏棠想学跳舞,最后因为怕疼放弃了,她根本就不喜欢跳舞,现在怎么突然萌生了这个念头?
“是你自己想学的吗?”季燃问她。
“就是想学。”苏棠避开他的视线,最后一句话声音压的很轻:“跳舞能开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