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1)

弘治帝朱佑樘提起朱砂笔,想了想,徐徐在折子上写下了几句话,随口对在身边侍候着的王岳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雷霆手段虽然也是要有,但终究,还是要以怀柔宽容为上。”

王岳心中一震,知道皇上是看透了自己的所求,原本便不直的腰肢越发低柔了下去,点头哈腰地道,“皇上说得是,奴婢这点微末见识,在皇上跟前,就仿佛萤火,皇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朱佑樘嘴边泛起一丝笑意,淡淡地道,“你别多心,我说的只是奏章上的案子。福建那一带土地兼并到了这样的地步,老百姓去投倭,也是无奈的事,万万不可反而严刑峻法。这岂不是要把他们的心往倭人那里推?”

王岳越发是芒刺在背,福建最大的地主吕家,背后就是他在照拂,这个圣明天子,看似处事宽仁,惯能体贴下意,其实心思细密,行事多有深意的,自己被点了名,少不得要写信给吕家,叫他们在当地做几次善事,降降租子,别排挤得叫佃农活不下去了,这倒也是长远行事的正理。王岳心中,倒也没多少埋怨之意,只是对朱佑樘的手段越发敬服了。他与东厂太监提督虽然面上淡淡的,但私底下却时常互通消息,这大半年来,关于倭乱的折子无不是先过了王岳的手,再到朱佑樘的案头,其中没一句提到土地兼并,皇上要知道,自然是东厂、锦衣卫那儿告诉的,可老尚却无片语消息……

且不说王岳心里怎么琢磨朱佑樘的这几句话,皇上批完了奏折,也出神起来,抬头望着纹饰富丽的藻井,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起身抚着王岳,步伐略微不稳地出了乾清宫,往坤宁宫去了。

坤宁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正月才刚过,宫人们依然穿着灯笼纹饰衣裳,在坤宁宫外头堆着雪人,嬉戏笑闹不休,坤宁宫前院里,也被手巧的太监堆出了雪龙、雪凤等,俱都是朴拙可爱,活灵活现。朱厚照身穿灯景补子常服,同几个太监一起,在前院踢着蹴鞠做耍,见到父亲来了,便抛下了太监们,上前行礼给父亲请了安,朱佑樘见他脸上红扑扑的,越发显得眉清目秀,细长的凤眼,与自己如出一辙,却显得精神多了,心下很是欣慰,拉了朱厚照的手,朱厚照道,“父皇的手怎么这样冷?”说着,便主动伸过手捂住了揉搓。

朱佑樘只觉得一阵暖热,直入心底,熨帖之余,更是感慨道,“儿子大了,知道心疼老子了。”正说着,张皇后已是自己挑开了门帘,走出来笑吟吟地道,“怎么都站在外头?多冷啊?大郎,还不快进来换了湿衣服?皇上也是的,药都热了好几回啦,一批起折子,就忘了时辰。”

朱佑樘与朱厚照都垮下脸,唉声叹气地进了坤宁宫,顿时是一阵暖风扑面而来,早有宫人上来为朱厚照换衣,服侍朱佑樘喝药不提。张皇后本来正与几个尚宫说话,此时,众人都回避了出去,朱佑樘见到沈琼莲的身影,便随口问道,“上回说的,选秀的事,是打算交给沈学士来办吗?”

朱厚照顿时竖起耳朵,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张皇后笑着拍了他一下,才道,“方才已经是问过她的意思了,沈学士却推辞了,口中只说,自己要避嫌。”

沈琼莲会做这个决定并不稀奇,若是她来当主办者,你说是给不给乐琰特殊待遇呢?不给吧,夏二姐好歹是亲弟子,又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给吧,又难免被人褒贬偏心,朱佑樘听了,点头笑道,“沈学士素来谨慎,其实,这也没什么。那你的意思,是让谁来办?”

张皇后思忖片刻,笑道,“就是秦尚宫与高凤主办吧,一内一外,也好办事。”秦尚宫是展眼就要离宫的人,为了不出差错,必定是殚精竭虑,高凤曾主办过宪宗的婚事,经验老到,且又是太子身边的人,很懂得太子的心意,这样安排,却是暗暗有些倾向于夏二姐了。朱佑樘有些不满,但看着儿子晶亮的眼神,不字就含在了口中,淡淡地点了点头。

朱厚照得了这句话,便坐不住了,只呆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又与太监们玩起了蹴鞠。张皇后伸了个懒腰,给朱佑樘倒了一杯金桔薏仁茶,笑道,“刚吃了苦药,准你甜甜嘴。”说着,又若有所思地敲起了桌子,“当家的,你道这年氏女,到底该怎么安排。”

朱佑樘最近也正是在思忖着这个问题,乐琰新写的两首诗词,多少是挽回了一些在君主心中的印象分,也使得他原本坚决的态度渐渐动摇。但年永夏几年来的出色表现,也被帝后两人牵挂着,只可惜他们只有朱厚照一个儿子,无法两全其美。朱佑樘想了半日,也只得道,“谁叫大郎那个傻瓜,偏偏看上了夏二姐?是她没有福分,只能做个侧室了。”

“做太子嫔,不过是说笑罢了。”张皇后却不这样想,略带嗔怪地瞪了朱佑樘一眼。“那日镇远侯夫人对我说,永夏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孩子,侧室这个位置,她是不愿意屈就的。你想两处讨好,别到了最后,她也怨你,夏二姐也不高兴。国朝这么多年,哪个太子成亲时,太子妃是与嫔同时进门的?”

朱佑樘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年永夏心气也这么高,一时间,对她又多了几分欣赏,皱着眉难以抉择,张皇后见了,试探性地道,“不如……叫个人来算一卦啊?”

当时天下,算卦并不是什么被看不起的事,遇到国家大事,往往在定下决策之后,也要算上一卦问问吉凶,朱佑樘听了,点头道,“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她们的八字——”

“我早已是借着别的借口问过了,拿在手里,少说也有三年四年的,”张皇后却是胸有成竹,“只是找谁,却是个难题了。眼下京中测算知名的那几个人,无非是善静大师、高郎中与李员外郎。你说,找谁好呢?”

朱佑樘知道张皇后一向相信善静大师,本想随口道,“那就找善静大师,”张皇后却是已经接了下去,苦恼道,“可善静大师的俗家妹妹,托人带了信来想见她一面,她已是去了陕西,要等她回来,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怕是误了选秀,反倒不美了。”

“嗯,高郎中父亲过世,现在身上带着孝,却是不好占卜算卦的。”朱佑樘也想了起来,张皇后吃惊道,“不曾听到这个风声啊?”

“是急病去世,今早才得的消息,高郎中方才才到吏部那里备案。”朱佑樘随口道,“那就是李员外郎吧,明日让他到乾清宫来,你把八字预备好,看他怎么说。”

乐琰微微皱了皱眉,吮了吮指头上被针刺出的血珠,不快地道,“这个高郎中也真是不够意思!钱都收了,也不稍稍隐瞒一下,到明日再走。却偏偏他一走,宫中就找了别人。”

婉玉也皱眉道,“这是没准儿的事,谁知道是今天还是明天?父孝为大,却是怪不得他的,姑娘的一番计算,可惜全落了空。”

乐琰顿了顿,又低头飞针走线起来,看似漫不经心地道,“算啦,好歹也没找善静大师不是?咱们也不算是白费心机——这个李员外郎,是个怎样的人?”

那日,张老夫人将她找去,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家长里短的闲话,而是与她商议起了具体对策。其实顾纹贤出事后,乐琰这边的胜算,几乎已有九成,镇远侯夫人全副心思都扑在了女儿的婚事上,哪里还有闲心为年永夏奔走,却偏偏,年永夏又已经让镇远侯夫人递话,回绝了太子嫔的位置,这样一来,反倒是歪打正着,为乐琰登上太子妃之位扫除了最后一点障碍。之所以还要引开善静大师,不过是求一个稳字,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无的放矢,虽然高郎中这招暗棋没有发挥作用,但好歹找的是立场完全中立的李员外郎。

“李员外郎醉心算学占卜,很少出现在人前,倒是对人夸奖过几句姑娘的算学,也曾入宫为太子讲解题目。”婉玉早有准备,回答得是胸有成竹,乐琰赞赏地点了点头,笑道,“难为你了,站着干什么,坐吧。”

“奴婢怎敢。”婉玉说是这么说,却早已在乐琰身边坐下了,口中续道,“方才姑娘午睡时,镇远侯府顾小姐派人送了瓜果,我已是赏了来人,回了礼了。”

顾纹贤现在自然是已经回到镇远侯府中居住,她与成家的婚事纠纷,最终以成三公子一命呜呼进入了一个新的纠缠阶段,成家人一口咬定,纳吉过后顾纹贤就已经算是成三公子的人了,必须到成家与牌位拜堂,从此居住在成家。但顾家却不屑一顾,宫中对此事一直保持沉默,现下两家正闹得如火如荼,顾纹贤反而定下心来,每日里绣花画画,闲暇了,还送点好吃的到夏家,倒是与乐琰来往得密切了起来。

“嗯,说起来,秀眉也遣人送了新藕来,真不知道这样的时节是哪里摸到的,分一半与她送去,就算是回礼吧。”这个黄娥,送人不是莲蓬就是莲藕,乐琰早已给她取了诨名藕娃娃,黄娥笑嘻嘻的,也不否认。她与乐琰熟稔得极快,时常被乐琰邀到家中来小住几日,也算是让她在侍奉母亲之余休息休息。

青金原本也低着头做针线,此时自然下去吩咐不提,乐琰的两个大丫环,婉玉现在地位超然,婚嫁的事,乐琰也曾问过她的意思,她却甘愿再多伺候乐琰几年,乐琰也就不勉强了。青金却是早早就让家里人来说好了亲事,只等乐琰选秀过后,便要放出去成亲的。乐琰几经思量,还是没有松口把奴婢文书还她,倒不是她不愿意,只是婉玉多年来尽心尽力,为的就是那一纸文书,若是连青金都有,就显不出它的珍贵了。为此,她倒是额外赏赐了青金的父母几两银子,青金反倒觉得面上有光,服侍她,也就更加尽心尽力了。

回了大小事务,主仆三人都做起了针线活,到得掌灯时分,才到秦氏院子里去吃晚饭。乐琰站在台阶上,抬头看了看夜空,望着那繁星点点,呢喃道。

“明日就要入宫卜算吗,也好,就让我看看,我与你,谁的命更强。”

弘治十八年二月十三,工部员外郎李勇入宫为弘治帝卜算流年,当日,乾清宫四周为众太监把守,弘治帝罢朝一日,早起便焚香沐浴,祝祷天地,张皇后在侧陪伴,李勇卜算用时三个时辰,期间,帝后在屏风后等候。至晚,李勇终于放下算筹,拭去额前汗水,伏地道。

“臣李勇回皇上、皇后,卜得:夏氏女、年氏女,命格均富贵之至,配称太子妃位。”

屏风后沉默了一会儿,一道娇美的女声问道,“谁的命更好些?”

“回皇后,各有高下,夏氏女为鸾命,年氏女为鹤命。鸾为凤属,大吉大利、文采辉煌,长生不老,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命格。然,鸾命太过贵重,此女自小必定多灾多难。所幸就面相来看,生有吃痣,专吃福寿禄,因此虽然险,却也顺。过了十六,就只有二十九岁那年是个关卡,度过之后,则一生平顺。可惜,鸾乃雄凤,此女性格过于刚烈,与太子的命格相合,注定多口角多争执,但子女宫却又昌荣,且太子三十一岁时有一大关口,此女却是正走旺运,恐怕能以妻运补夫命不足,也是难说的事。”

“年氏女身属鹤命,鹤为仙家之物,有仙气,鹤寿无量,也是大吉大利、难得一见的命格。此女心性高洁,自小便从不与人纷争,贤良淑德,与太子命格相合,婚后,夫妻相敬如宾,六宫风平浪静,但子女运前十年却不旺。就面相看,此女脸颊圆润,乃是福运之兆,然而,今、明两年乃是六衰之年,若是平顺无事,则一生无忧。可……小臣曾为此女兄弟排过命盘,此女兄弟,乃是雉命。鹤立鸡群,却为不祥之兆,此女一生注定为家人所困,无法展翅高飞……”李勇才一说完,便连连叩头,盼望能稍解张皇后的愤怒,他虽然醉心于卜算,但并不傻,张皇后当年的卜算之词,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当时善静大师也对张皇后说了她的两个弟弟乃是恶蛟相,一生择人欲噬,欲吞却张皇后的福气。他对年永夏的命理推论,却有影射张皇后的嫌疑了。

“不必惶恐,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屏风后沉默了片刻,张皇后才又徐徐开口。“那年氏……子女运,真的不旺么?”

“娘娘,子女运所旺,不在子女人数,而在子女命格,前十年,年氏女或有所出,也是说不定的事,但就她个人而言,却是十年后所出的子女,要更为健壮聪慧。”李勇又叩头道。“只是子女又有子女的命格,到底如何,小臣也不敢断言了。”

屏风后又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有宫人捧出金银彩缎,李勇退出乾清宫时,才发觉自己的里衣,早已汗湿透了。

后十日,朱佑樘斥责成侍郎,令其不得纠缠顾氏女婚嫁,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去职。

后十三日,宫中终于传出了选秀的消息,三月三日,秀女初选、三月十三日,秀女复选,三月二十三日,终选秀女进宫居住,夏氏女乐琰、年氏女永夏、顾氏女纹贤,均进宫候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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