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虽然当天晚上两个主事人的态度都没有任何变化,老夫人还是那么冷峻,凌氏还是那么和气,但第二天早上,乐琰就知道不管那双红绣鞋是谁的人,这个消息肯定都不止是被一个人知道了。因为老夫人的态度更加冷淡了,而凌氏却是更加的和气,这个看似不可能的态度分配,反而让乐琰知道昨天的戏没白做。老夫人就算对她有几分疼爱,但肯定是不乐见孙女这么有自己的主见,而凌氏吗,很简单,乐琰和她已经没什么利益冲突了,现在不客气,将来怎么好见面呢?

在早饭时间,乐琰也见到了二叔夏生,夏生是个很俊秀的中年人,谈吐气质都有几分商人的色彩,但对乐琰还是很亲切的。反正寒暄了一番也就各自走人了,乐琰与乐玲三姐妹说了一会儿话,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穿越后接触的人其实都是那个时代比较高端的存在这个事实——乐玲三姐妹和丽雪无法比那是当然的,但乐琰此刻居然希望在眼前的是青雪与玲雪,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要说,也不是乐琰太过孤高自许,她其实还算满平易近人的,而且并没期望这几个姐妹能和她谈论什么诗词歌赋,但是她们也实在是太过无知了吧,不识字就不说了,说起女红也是一问三不知,好吧那她们对什么感兴趣呢?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每天就是在房间里呆坐着,总之一番交谈下来,乐琰只是肯定了一个事实:她们三个一定都不是凌氏亲生的。只有堂哥乐玟才是,因为他的功课安排得很满,满到只是和乐琰打了个招呼就回去继续苦学了。就算夏老夫人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也绝不是这个无才法,否则夏老夫人第一个毙掉的就应该是自己——她案头放着不少佛经呢,不识字的人谁吃饱撑着放那么多看不懂的书。

到最后,她只好和堂姐妹们大眼瞪小眼,在老夫人面前干坐着,这其实才是对乐琰最残酷的折磨,她可以被别人讨厌,可以和别人斗来斗去,但最难承受的就是这样无聊地坐着。也还好,老夫人叫她到南京来的目的,倒并不是要就让她坐着。

没过多久,姑娘们再度被清除出房间,只留下一老一小,乐琰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老夫人要千里迢迢地把她叫来了,想来是这几个堂姐妹,不但被凌氏有意放纵,可能天资也的确都不高明。她要是也是这么猪,夏家第三代女人那就基本全毁了,心高气傲如老夫人,怕是把她当成了试金石,要在她身上小试牛刀再来调教几个堂妹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印证了她的一个疑问:为什么老夫人对这朝夕相处的三个孙女却是无动于衷。估计是知道调教她们难度不小,就找个有才女名头,估计比较聪明的来先试试手,也是一举两得的事。

果然,老夫人并没有隐藏多久来意,或许,她也是急着点明乐琰她的处境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好,她只是说了些闲话,便直接开口了。

“我听说,你那继母,是个大脚片子?”

她故意把大脚片子咬得很重,乐琰一下就明白了祖母的意思,不由得脸色一白,她却是疏忽了。只是现在要解释自己是自愿不缠脚,那夏老夫人估计会把她当白痴看待……但话说回来,这个黑锅叫秦氏背了,那她也承受不了这个后果。乐琰又不是什么小白,秦氏和她关系好,好在是个良性互动,要背完这个黑锅,人家也不是傻的,要整你多得是手段。

心念电转之间,她便徐徐道,“是,说起来,也是有缘份,当时爹爹的养娘陈嬷嬷也有给我缠脚的意思,但我却坚决不要缠足,没想到继母也是这么想的。”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正要补上理由,夏老夫人已是勃然大怒,拿起茶杯直摔了过来,乐琰吓了一大跳,还好老太太不是教师出身,杯子砸得是声势惊人,但准头却很差,在乐琰身边三丈左右地方着陆。饶是如此,乐琰也被飞来的茶水烫得缩了缩。

“蠢材,你以为她对你很好吗?全是算计,全是算计!你也不想想,一双大脚,到哪里去说人家!你难道要学她当后娘?”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敲着胸口,那覃妈妈与陈嬷嬷一边一个抢将上来扶住,两边齐叫道,“夫人稳住!”

不要说自穿越以来,就是自她上辈子从娘胎落地,都没有人在砸过她之后还能在那装腔作势的,乐琰不禁勃然大怒,待要发作时,却终究是不得不顾忌祖孙名分,一时间也是气得两眼发花。那边覃妈妈还做张做致地喝道,“三小姐,你怎么还不跪下!”

乐琰正愁没人上来触霉头呢,当下也是冷笑连连,昂然道。“笑话,皇后娘娘跟前,也未有人敢和我高声说话,你算哪个。”气头上的她,终究是摆出了自己的终极靠山张皇后。

这话一出,夏老夫人顿时是说不出话来,不在那个时代生活,很难想象当时皇权的威严,当然对现代人说,皇后算老几?就算是当面说不得你,私下里也可以骂骂,很可能在别的朝代也的确是如此,但是这是明代,这是一个存在着锦衣卫与东厂的年代。管你是公堂也好内室也好,敢说皇室的不好?等着吧,为了这句话,倾家荡产那都是轻的,有心人要整你,让你全家流配三千里也不是不可能!因此夏老夫人虽然心中可能也在呐喊:皇后算老几,管得着我们家的事吗。但是面上却是不能露出分毫。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覃妈妈却是直到此时才想起来,这位大小姐还有一个显赫的身份——她可是沈学士的弟子,平常出入宫闱的机会,那自然是很多的。说张皇后对她另眼相看,这话还真未必是虚张声势!

乐琰见一语吓住了众人,心中也是有几分得意,款款起身笑道,“祖母,您却有所不知了。当时也是考虑过缠足这个念头,只是皇后娘娘,却是不喜欢把脚缠断,因此便传了我宋代常用的缠足办法。几年下来,脚也并不太大,很是过得去的。”

说着,便拎起裙摆,堂内三人的目光顿时是集中到了乐琰的脚上,只见那脚虽然不是三寸金莲,但也是玲珑小巧,因为是九月,天气尚且炎热,穿的是金彩纱孔雀羽线所做的鞋子,隐约可见里面的白袜子,不但脚型的确较常人为小,而且这双鞋也是一见就知道不凡。夏老夫人到底是经历过富贵的人,当年夏儒的曾祖父在京中做官时,也见过些世面,一见就知道,这,绝对是宫中的手艺。

虽说宫中的技艺终究是会流传到民间,但这双鞋有个很明显的特征,那就是它采用的是明黄色的金彩纱,在当时除了皇室,谁敢用明黄色那肯定是活得不耐烦了。而明黄色的鞋子,那当然只有宫里敢做啦,而且看那精细到奢靡的绣功,风格也完全是几十年前宫中特有的流派。几造相加之下,夏老夫人已是完全相信了乐琰在宫中的得宠,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乐琰也是有几分得意,换了凌氏来,未必看得出这双鞋的不凡之处,事实上她也不好怎么用言语来攻击张老夫人,只能这样让她自己没趣。现在戏已经做到十分,人家已经目瞪口呆,便放下裙子起身温言软语地认了错,直说是自己没说清楚,导致祖母误会了。又保证她和秦氏之间的关系很是融洽,如此这般花言巧语了好一炷香的时间,夏老夫人始终是怔怔的,最终,也不再提起这茬,而是开始考验乐琰的管家技巧了。

说到管家,乐琰也算是有几分心得了,这里面当然有很多学问不到真正上手是学不到的,但是说白了也就是几个方面,账本进出,人事任命,外交往来。至于今天的菜多少钱之类的事,她只需要找人去管,还不需要自己亲自来操心。这几方面秦氏都是有意识地培养过她的,本身也是里外快三十岁的人了,哪里还有上不了手的道理。夏老夫人连续问了几题,乐琰都是应付自如,挑不出一点毛病。

至此,夏老夫人也是说不出话来,只得挥手让她下去了,乐琰知道这和她的预设情况差的太远,老人家难免有点心理失衡,也不再多说什么,安静地退到屋外,珊瑚正面带忧色地等待着她,见乐琰来了,忙以眼色询问,乐琰微微摇了摇头,扶着她直接回了院子。

一整天就这么无聊地过去了,还好,乐琰早就打定主意要乘这个机会苦练一下女红,她给秦氏和乐瑜、丽雪分别写了一封信,想了想,又给朱厚照写了一封,在信里描述了一下什么扬州的琼花啦,杭州的西湖之类的名胜古迹——虽然她没有去过,但好说也是到了南京,靠得要比朱厚照近一点,又转达了一下问候之意,给他出了几道数学题。这才把这封信放到了给丽雪的信里。

在给秦氏和乐瑜的信里,她对面临着的难题却是只字未提。乐琰觉得等信送到她基本上已经是把问题解决了,也不必让她们再担惊受怕一回。反正到时候回京了大把时间和秦氏讨论在南京的遭遇,写完信她就去做针线了,乘着阳光好一气绣好了蝴蝶的一边翅膀,倒也蛮有成就感的。

在两次试探都没占据上风之后,老夫人似乎真的是被镇住了,乐琰自然也不会无谓地摆什么架子,对老夫人那是笑脸相迎,奉承得自己都快吐了。和凌氏也是好来好去,见了面总要互相吹捧一番。除了平时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无聊了点,在南京的生活其实还是很平静的,绣绣花看看书,偶尔和堂姐妹们闲话一时,在老夫人面前说说好话,这么着,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秦氏、乐瑜与丽雪都有回信,丽雪的回信里还夹了一张信纸,虽然没有落款,但一看标点符号在那,就知道是朱厚照的来信。乐琰穿越以来最受不了的一点就是,当时没有标点符号,句读是个极大的问题。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也就是朱厚照学会了那一套标点的用法,并且迫不及待地应用到了实际生活中,丽雪顶多能明白个大概意思,自己却是不用的。

信件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讨论数学问题,乐琰出的十几道数学题朱厚照就做出来两道,剩下的十几道都是思路不通,另外还通报了一条近况:朱厚照同学要在明年出阁读书啦。此外就全是废话,乐琰也不客气,直接回了信鄙视了朱厚照一番,画了枚卒子给他,这才把之前的思路写了出来,再出了三道题。秦氏与乐瑜的信只是日常问安,说些琐事罢了,乐琰不消半日就全都回了信,又到厅里与来请安的张家人说话。

她的外婆宇文氏与大舅舅张永成,在知道乐琰来到南京后,早在第二天就派人上门送礼,并且请乐琰到张家小住一段日子,只是一直被夏老夫人拿自己身体不好,希望孙女侍奉左右压住了没有放人。但是说实话,夏家要和张家斗,底气还是不足了一些,张家人也懒得和夏家置气,一天三遍打发婆子过来看望乐琰,也就是要给老夫人添点堵的意思,这不是,今天到的还是那两个媳妇,也不管之前已经见了多少面了,反正是见到乐琰就是一通好夸,又是转达宇文氏对她的思念之情。亏得老夫人不在堂上,否则真是气都要给气死了。

乐琰这边,倒也是想找个时间到舅舅那里去拜访的,但是眼看着重阳节就要到了,夏家要举家回到南京郊外的老家登高不说,也是要把三小姐乐琰介绍给老家的亲戚认识。所以她打算等出了重阳节回到城里,再到张家拜访,今天便隐晦地把自己的意思对来访的张家媳妇说了。那来访的媳妇却道,“虽然说之后必定是要过来小住的,但也没有到了南京快两旬,也不到外婆家拜访的道理。”

她们一贯是在正房堂屋里说话的,这话,老夫人不可能没听到,她可就歇在一墙之隔的上房里,乐琰不禁望了门帘一眼,心下暗自奇怪,人家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老夫人怎么还不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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