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的课都是大课,两节连在一起,第二节课下课铃响后,颜教授宣布下课。
讲台下的学生们纷纷朝教授告别,下面还有课的学生,快步走出教室,赶往下一个上课地点。
孟迟没什么要整理的,连笔和草稿纸都是问同学借的。她拿出放在桌斗里的手机,才发现班主任发来好几条微信消息。
二十分钟前,班主任发消息问道:“在吗?”
十分钟前,班主任又发了条消息:“有时间来下美院办公室。”
孟迟快速回复:“不好意思,老师,刚才在上课,没有看手机。您现在还在办公室吗?”
班主任:“我都忘了你经济系还有课。我还在办公室,你直接过来吧。”
孟迟打字很快:“好的。”
身旁的同学一边整理书包,一边问:“你等会儿还有课吗?”
“没了,”孟迟说,“你还有课吗?”
孟迟在经济系没有几个相熟的同学,平时上自习也都在美院那边。
“有,选修课。”同学说,“你等会儿泡图书馆吗?”
孟迟经常在图书馆碰见她,一来二去,两人便经常相约泡图书馆,算是孟迟在经济系走得最近的同学了。
孟迟说:“估计没时间,班主任找我。”
“好吧。”同学推了推眼镜,说,“本来想待会儿溜去图书馆看书,算了,我上课看也是一样,坐后排得了。”
她视线掠过孟迟的草稿纸,看到上面的图形停了下来,抬手摸了摸下巴,说:“你这图的线条,好性感啊。”
她边说边点头,肯定道:“真的很性感。”
这名同学一向爱学习,平时根本不会多留意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今天倒是怪了,孟迟这张草稿图引得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孟迟先是诧异,然后心里涌起浓浓的羞耻感,像是被人看到自己心里最隐秘的东西。她随意地盖上草稿纸,说:“随便画的。”
十分钟后。
绘画系01班班主任坐在液晶电脑前,严肃地看着电脑屏幕,而她身后站着三四个大学老师,跟着她一起认真地看着屏幕,时不时抬手摸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仿佛在研究顶尖美术大师的最新作品。
孟迟赶到美院办公室,在门口敲了几下门,见老师们这么全神贯注,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进去,她走到老师们的身后,稍稍抬头,望向班主任的电脑屏幕。
她听见“叮”的一声,班主任一脸紧张地握着鼠标,戳电脑屏幕上蓝色小方格,大半的蓝色方格已经消失,只剩下一些空白框,和另外一些标有123不等数字的方框,很快屏幕上只剩下寥寥几个蓝方格。
孟迟之前看她奶奶玩过,这是一个具有年代感的电脑小游戏,名叫扫雷。
班主任鼠标回来移动,迟迟没有点下去,她似乎感到很迟疑。
孟迟扫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地雷剩余数,只剩下两个了,难怪班主任这么犹豫。
“陈老师,你听我的,我是专业的,”一名老教授出声道,“左上角肯定有雷,你中间选一个。”
班主任没有回头:“老田,你可别瞎说了,刚才就是听你的,开局就炸,你玩半小时,地雷爆炸声就没停过,砰砰砰地,跟咱办公室提前过年了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找地雷的游戏。我看这地雷要是真的,格物楼也不用一拆一个月,直接派你过去,半天就能把它轰了。”
田老师叹气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年轻人还是太躁了。Nosophisticated!”
田老师身边的老师笑道:“哎呦老田,你这散装英语,可就别卖弄了吧!”
接下来老师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地雷会在哪里,班主任揉着额角喊道:“你们能不能别搁这儿捣乱?能点左上角吗?连老田都知道左上角肯定有雷……”
“试试右斜上角那块。”
班主任下意识准备反驳,又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怪耳熟,回到一看,正是自己班上的班长。
班长低头在纸上写了几笔,直接递给班主任说:“这是地雷分布背后的数学规律,没有这些规律,就生成不了一局,草稿纸上是我认为的地雷分布位置。”
“……”
很快,班主任用鼠标点了几下,屏幕闪过一道白光,顺利通关。
旁边的老师们默默散开。
班主任陈画快速地关上电脑,拿起桌上的复印件,转过头面朝年轻女生。陈画清咳了一声,朝旁边的座位抬了抬下巴,示意女生坐下,同时直接略过这一段扫雷小插曲,说:“下星期要去西岭美术学院写生,刚才我已经交代过其他几个班委,你是班长,负责的事情比较多,所以我特地让你过来。这是写生安排,你看看。”
孟迟点了点头,接过复印件,低头开始仔细阅读。
陈画靠上办公椅软背,十指交叉放在腹部,不急不忙地等待着。
孟迟两年前,以专业课第一名,南苓市理科文化分第三名的成绩,被南苓大学美术学院录取。
陈画已经当班主任很多年了,孟迟刚入学不久,她便注意到了,觉得这女孩很沉静,做事也很稳重,待人接物方面也不像普通新生那样羞涩,非常适合当班长。
虽然她心里有这个倾向,但又不想把班级搞成一言堂,便让学生们自己选代理班长,等军训结束后再选正式的。
很快,出乎她意料,班上同学几乎都选了孟迟。
她私下问学生,学生们皆答:看脸。
后来学生们更是在大学论坛里搞什么美人投票,而孟迟高票胜出,成为了美院的院花。但没过多久,这个投票帖就被学校勒令删除了。
陈画偶尔也会逛逛校园论坛,了解下现在的年轻人,方便开展工作。所以对这个事情,她略微了解。
等孟迟看完抬头,陈画稍稍坐起身说:“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孟迟说:“没有,文件上写得很详细。”
陈画:“到时候我也会随车过去,但不会在那儿待多久,你遇到任何问题,可以直接联系那边的老师。”
孟迟点了点头:“好的,老师。”
陈画对孟迟非常放心,孟迟做事一向认真,就跟刚才玩扫雷,大多数人都是随便玩两把,图一乐,而她会把这当一正经事来对待。
陈画又和孟迟聊了几句班上的事情,正让孟迟回宿舍休息的时候,旁边不远的老田喊出声说:“孟迟,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陈画顺口问道。
“没什么,孟迟画画上的事情。”田老师说。
田老师在美院工作了很多年,是国内比较出名的画家,几乎在一线城市都开过画展。他五年前就到了退休的年纪,是被美院返聘回来的。
他从一大叠画稿中抽出孟迟的画,他的手苍老而又有力,虚虚地描着图上的线条,说:“孟迟,你看啊,你这儿的线条太程式化了。你平时到底怎么画的画?怎么会这么僵硬?其实你们班上,我最不满意的画,就是你的了,你明明可以画得更好,为什么要拘着自己?”
田老师另外一只手激动地挥舞着,说,“不要死板,想法要灵活些,你看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要学着用SAI,用绘画板,试图跟年轻人的世界接轨。而你本来就是年轻人,怎么把自己搞得像一潭死水,这样不行,知道吗?”
陈画从电脑显示屏后探出头,笑着说道:“田老师,你别用专业画家的标准来要求,孟迟还只是个学生。”
田老师说:“我是着急啊!”
“淡定点,田老师。”办公室其他老师也附和道。
他们担心孟迟受到打击,便对她安慰道:“你们田老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偶尔急躁了些。”
孟迟虽然之前也被田老师说过,但都不像今天这次这么直接和严厉,刚开始听的时候,她脸有点微微发白。但被班主任这么一打岔,加上其他老师的安慰,她脸色很快便恢复了过来,朝其他老师说:“谢谢老师们。”
她又低着头说,“不过,我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田老师激动的情绪平复了许多,但仍然语气不改,重重地用手指点孟迟的画:“问题很大。”
回寝室的路上,孟迟一直在想田老师说的问题。田老师话说得直白,让人不免有些心生挫败,但她不愿放任自己被情绪所困,马上就平复了心绪,转而开始想怎么解决自己画稿上的“不灵活”。
一会儿后,她迈进301女寝,心不在焉地跟室友们打了声招呼,随意地洗漱了下,便爬上了床。室友们看她这样,都安静了瞬,互相看了一眼,也没有问她昨晚去了哪儿。
孟迟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估计以为自己失恋太过伤心,晚上出去消愁了。
她本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说,自己昨晚跟一个陌生女人开房了吗?
临睡前,孟迟看了一眼自己在课上画的图。
梦境里全是昨晚的情形,那女人趴在床上,将洁白的床单揉得发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