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迟抬头看了一眼荧光灯牌,上面没有文字,只有浅绿色亮纹图像——两支酒杯交碰,杯口溅出四五滴酒水。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酒吧,连名字都没有。
她站在酒吧外,听着里面嗡鸣的音响声,迟迟没有走进去,直到好友再次发来催促的消息,只好深呼吸一口气,手放在门把上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酒吧的格局比她想象中的要大上许多,更确切地来说,这家位于首都最繁华地段之一的酒吧将空间利用到了无限大的地步。
原是一层的屋子,利用挑高的特点做了复式楼层,里面建筑材料几乎都采用金属钢架,透过镂空的设计,即便站在一楼,也能看到二楼的布局。二楼空间被切成了几部分,均匀地放着少量的沙发座,并不显得拥挤。
一楼靠门的这侧有长长的吧台,调酒师灵活地摇晃调酒壶,围坐的顾客们热火朝天地聊着天。演出台上挂着宽大的显示屏,屏幕上闪过几张自拍照,照片下附带几行字及微信二维码。
孟迟没有仔细看上面的字体,目光匆匆掠过“98年的小脑斧,求领养哦”,便往楼梯口走过去。
很快楼上传来说笑声,其中夹杂着一两句清越动听的女声,孟迟上楼的同时,不由得循声看去。
二楼没有壁灯,光线比较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顶上的炫彩灯。
女人匀细的腰身轻倚着黑漆栏杆,手肘随意地搭着,指尖握着细脚酒杯杯沿,手心悬空,莹白的手腕轻摇慢晃。她朝着侧方向的一人,嘴角抿着笑,说:“哇哦,98年的小脑斧哦。”
被打趣的那人笑着攥了个纸团,往女人头上扔去,说了句什么,听不太清楚。
女人偏开头,轻松地躲避了纸团,慢悠悠地抿了口酒。
“孟迟,我在这儿!”这时二楼左侧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年轻女声。
姜思甜正等得百无聊赖,准备下楼找自己好友时,便看到好友清丽的身影。她穿着复古风杏色短袖衬衣,搭一条卡其色九分西裤,褐色的细皮带掐得腰身又细又好看。即便认识这么多年,每一次看到对方,姜思甜也仍然会被美颜暴击到。
姜思甜眩晕了两秒钟,发觉周围不少人有意无意地朝楼梯口的方向看,心想好友不愧是南苓美术学院的院花。
她坐的位置比较偏楼梯口,以为对方一下子就能看到自己,只见对方左顾右盼,根本没往自己的方向看,情急之下便喊出了好友的名字。
孟迟低着头上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到的楼梯口,她四处看了看,目光不经意地滑向角落处,便听到朋友声调颇高的呼唤声。
角落里的那人也跟着转过脸来。
头顶灯球安静地旋转着,室内忽明忽暗。
她皮肤白皙,唇上抹着明艳的口红,幻彩的灯光映得脸颊迷离而又魅惑,她眼睛被灯光晃得微微眯起。
孟迟目光与对方短暂相接后,心跳蓦地加快起来,她忙转过脸,匆匆地向高声呼唤的朋友走去,动作之迅疾,恨不得顺便把朋友的嘴给捂上。
姜思甜没意识到好友的异样,扶着栏杆,探出半截身子,朝楼下的吧台打了好几个响指:“哥们,楼上37桌来杯奶茶,去奶去茶,要热的。”
调酒师翻了个白眼:“热水楼下有,自己倒。”
“我们不是上帝吗?”
“没看见我手里这么多事情吗?上帝也得自己倒热水。”
孟迟一是担心姜思甜跟别人起冲突,二是不想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她忙说道:“我现在不渴,等会儿我渴了,就自己下去倒水。”
姜思甜撇了撇嘴,像是罢休了般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她拿出手机,扫了一下桌上的二维码,随即低头戳手机屏幕,不知道在干什么。她说:“宋远哲那个人模狗样的家伙,我是真没想到他会出轨,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搞他一把?”
姜思甜的声量着实不小,但好赖这会儿酒吧里放起了音乐,遮掩了不少。
孟迟削瘦的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也忘记了刚才角落处给她带来的局促不安。她仰头看着天花板,只见顶上嵌着好几根错落的灰色钢管,这颇有些现代城市的艺术感。
她联想着这间酒吧的建筑构造,声音不免有些敷衍:“你准备怎么弄他?”
她声线清冷,即便说着不平和的话,也分毫不减她本身的沉静。
姜思甜摸着下巴说:“找人偷偷把他打一顿?把他的车划了?说实在的,我早看他的车不顺眼了,一个大男人开着骚紫色。”
孟迟叹了口气:“你还不如直接带人打他,这还来得正大光明,就你一个人看不惯他车的颜色了。”
姜思甜没谈过恋爱,并不知道失恋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若是换做孟迟现在的大学室友,可能会说上一句——孟迟,你这反应不对啊?
姜思甜只是沉浸在“那车太丑了”的感慨里,抱怨了几句后,又愤愤道:“你们分手我没意见,但是凭什么,凭什么是他先出轨?”
孟迟:“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他先就他先吧。”
姜思甜再怎么迟钝,也发现好友看上去没那么难过了。但鉴于她妈总说她“擀面杖当笛子吹——没眼儿”,她也分不清好友是真不难过,还是不想让她看出来。
她跟孟迟并不在一个大学,平时联系仅限于微信,几个月前,孟迟随口提道,我谈恋爱了。这对于他们这种中学同学来说,无异于重磅新闻,当初多少校友向孟迟表白,孟迟都以高考为理由拒绝了。
校友们得知孟迟谈恋爱的消息,纷纷在Q空间、朋友圈、微博等多处社交媒体上发表心碎感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集体出家了。
姜思甜本以为孟迟大学期间不会谈恋爱,所以当她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便觉得孟迟一定很喜欢对方。
可看现在孟迟的态度,姜思甜有点不确定了,她小心翼翼道:“孟迟,你难过吗?”
这要是被孟迟的室友们听到,一定火速赶来堵上姜思甜的嘴,现在她们在寝室都不敢提到宋远哲,生怕孟迟伤心。
孟迟心思一半放在这家酒吧美术构图上,思绪刚好从天花板的钢管上收回,闻言想了想,很久之前,室友便跟她说过,她对宋远哲太冷淡了。她也想过好好约会,可是手上一大堆的事情,根本匀不出时间来。前不久,同学跟她说,宋远哲最近跟一学妹走得近,她也没多想,直到她自己看到宋远哲跟那学妹手拉手散步。
宋远哲说,孟迟,我们分手吧,你根本不在乎我。
孟迟当时很冷静,说,所以呢?所以你就可以劈腿了吗?
宋远哲闭上眼睛说,你打我吧,这是我欠你的。
有那么一瞬间孟迟出戏了,明明是很严肃的场合,她却觉得自己抽离了出去,甚至感觉对方在演偶像剧,虽然后面她也说了,不,你不配。
孟迟有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她……是难过的吧?被人背叛的滋味挺不好受的。
她收拢思绪,抿了抿唇,淡淡道:“大概……是吧。”
姜思甜并不能懂好友现在的心情,既然好友说难过,那便是难过,她甚至有些后知后觉的后悔,不应该揭朋友的伤疤。
片刻后,铁框架楼梯传来“嘎吱”响动声,两三个端着盘子的店员走了上来,他们直奔37桌,先放上来十瓶啤酒,几乎把桌子占了一半,又挤挤挨挨地摆上五六碟下酒菜。最后,将一大壶热水抱到了桌中央,看上去颇有镇压之势。
孟迟之前从来没来过酒吧,不太懂其他人怎么点单的,是不是也点这么多。她坐直身体,手按着额角,实则遮挡自己的脸,她已经不敢看周围人的眼神了。
别人估计以为她们来这儿吃饭的。
平时引起别人的注意,孟迟也会感到不自在,但不会像今天这样拘谨。就像是不想引起特定的某个人注意一样。
她目光掠过桌面上的二维码,才发现那是用来点单的,刚才姜思甜拿着手机一番鼓捣,想必就是在点单,便说:“这都是你刚才点的吗?”
孟迟扫了眼满满当当的桌面,视线无可避免地定格在那桌中心的大玻璃壶上。
姜思甜察觉到她的目光,骄傲地挺起胸膛道:“我记得这家酒吧的菜单上有热水来着。我知道你不爱喝其他东西,就爱喝热水,怎么样,够意思吧?”
孟迟受姜思甜高涨的情绪感染,不自在感减轻了许多,叹了口气,说:“这也太多了,都可以拿来就地泡脚了。”
虽然孟迟的声音很轻,但仍然被店员听进耳朵里,店员亲切地说道:“亲,可以是可以,但这边不建议您这样做呢。”
等店员们离开后,姜思甜端着热水,手搭在栏杆上,面朝楼下的调酒师说:“哥们,待会儿我这壶热水喝完了,你再给上一壶呗。”
调酒师没想到这人还记得这事,见这人在自己斜上方连喝好几口热水,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孟迟默默低头喝热水:“。”
姜思甜得胜归来,满脸笑容,甚至兴奋得连开好几瓶啤酒,在孟迟的劝阻下才没有全开。
接下来两人聊了一会儿,中间孟迟抿了几口酒,她平时几乎不喝酒,酒量也很浅,脑袋也很快不如平时那般清醒。
或许是酒壮人胆,又或许是因为可以把不同寻常的举动赖给酒精,孟迟不动声色地往不远处的角落看去。
姜思甜酒量很好,理智也一直在线,很快便发现孟迟的动作。她随意地往角落里看了一眼,马上明白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我也没想到,这家酒吧会这么不正经。”
“啊?”孟迟眼里有些茫然。
“那几个,可能是做那种事情的。”姜思甜觉得自己说得太隐晦,又补充道,“就,那种特殊职业。”
孟迟受酒精影响,反应比平时迟钝,目光无意识地再次投向角落处。
角落那处有男有女,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笑闹成一团。
而那女人侧着身体,脸上也在笑,细白的肩头微微发颤,连抹胸裙滑下去几分都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