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
路问之接过剧本,看了一眼他用记号笔标出来的地方。
嗯,很正常,还好,不是跳华尔兹的那一段。
路问之:“……好像是这么回事。”
不知不觉,他竟然被大儿子说服了。虽然心中还是有点儿别扭,但毕竟事业为重,路问之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问:“你要对哪一段?”
他这人运动神经奇差,跳起舞来四肢根本是分别作业,自小学参加过一场文艺汇演被迫营业之后,就再没尝试过了。他估摸着,自己这辈子就算是与舞蹈绝缘了。
“您记得台词吗?”诺亚问,“如果记不住的话,就照着台本念也行。”
他刚说完,面前的青年就停下了动作,用十分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简单翻译一下,大概就是“你不去找那个女演员对戏,找我干什么”的意思。
诺亚笑了:“就像您讲的,我一个男人,大半夜上门找女演员对戏,总是不太妥当的。”
舞会中途,皇后偷情暴露,公主香消玉损,一切线索都指向了诺亚——这是一个局,是一个由多方势力共同交织组建而成的无解之局。
因此,这场舞会,可谓是群狼环伺。偌大的帝国上层,浮华而奢靡的表象下,流淌着的,却是污浊不堪的黑泥。就曾经大力夸赞过这一段情节,说它有那么一点儿哈姆雷特的味道,如果好好拍,肯定能成就一段世界电影史上的经典。
路问之一听,心里就是一咯噔。
《神座》没有感情戏,但电影当然不能这么拍。经过开会讨论后,导演最终拍板,把唯一的暧昧冲突,全部集中在了一场宫廷舞会上。
反正,他是不可能变弯的!
诺亚走进房间,很乖巧的坐在床上。
“……你要讨论什么?”
这场舞会,由皇后举办,名义上是为了接见教廷的新任圣子,实则是为了私会情郎。虽然光是这种情节就已经足够劲爆,但路问之深谙多线并行之道,直接把《神座》前半段的所有矛盾都聚焦于一点——诺亚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拿他当挡箭牌的皇后,还有对妻子偷情一无所知、心心念念着与教廷夺权的皇帝,以及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贵族们。
而作为教廷新任圣子的首秀,诺亚对这些明枪暗箭,必须表现的从容、淡定、信手拈来。
“我知道,我只想找人对个戏而已。”
为此,导演很鸡贼的给他加了一段与公主的开场舞,并特意嘱咐:那种上流社会中优雅而不失锋利的试探,一定要在这场似有若无的暧昧共舞中表现出来!
路问之站在房间里,机械的用毛巾擦着脑袋:“你问别的都好,问这个……这个又不是我写的啊。”
路问之看着他,一瞬间,竟诡异的联想到了金毛犬。
诺亚抬头看着他,说:“就是想问问,假面舞会的那场戏,到底该用什么情绪演。”
“那你可就太小瞧我了,”路问之信心满满的哼笑道,“直接来吧!”
既然如此,诺亚也就不再多说。他站起身,先是退后了几步,然后站在那边,装作是在跟人攀谈的样子。路问之明白,这时候便该是“公主”上场了。
他第一次演戏,有点儿兴奋过度,把台本一丢,微抬下巴,两只手拎着不存在的裙摆,矜持的小步走到青年面前,问他:“这位,想必就是圣子殿下了吧?真是英俊。大家都在传,说您是帝国未来的希望呢。”
诺亚回过头来,微笑注视着他,说:“不敢当,公主殿下过誉了。”
夜晚,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显得他的神情分外柔和。
接着,他一手抚胸,垂下头,用一种广为流传在帝国上层、低沉而绵柔的语气夸赞道:“公主殿下,今夜的您,如此美丽,如此光彩照人……您是今晚最闪耀的明珠。”
路问之被他的语调苏到头皮发麻,但还是很敬业的继续扮演着自己刁蛮公主的角色:“哦?可我怎么觉得,圣子殿下心里并不是怎么想的呢?”
他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神态毫无破绽的青年,伸出一只手,高傲道:“和我跳一支舞吧,今天晚上,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诺亚微微一顿。
她是帝国之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从小千娇万宠的长大,哪怕是她养的一条狗,也远比下层贱民们的命来得重要。所以,十年前,那个只因阻止恶犬伤人,便被她下令处以极刑的男人,她大概也早就忘记了吧。
可他忘不了。
因为那是他的父亲,是母亲心心念念等待了十年,至死都没盼回来的人。
青年低垂着头,死死咬着牙,下巴紧绷。
他是再正直善良不过的一个男人,一生从未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最终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多么可笑,只因为“惊吓”到了贵人的一条狗!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公主”很不满,她皱眉道:“怎么,你不愿吗?”
青年轻轻的笑了起来。
他忽然直起身子,一把握住了面前人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用极缱绻、极深情的眼神注视着对方:“如您所愿。”
路问之:“……”
猝不及防之下,那柔软的触感烫的他顿时一激灵。他猛地退后一步,甩开诺亚的手,结结巴巴道:“喂,你这个太过了啊,对戏就对戏,好好的,动……动什么手脚!”
诺亚愣怔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酒店的环境跟曾经的舞会太过相似,他刚才是真的入戏了,所以才会情不自禁的做出那样的动作。
“抱歉,”他道,“这部分改编做的很好,就……不小心想起了一些往事。”
路问之也冷静下来了。他看着诺亚,半晌,叹了一口气。
“都过去了。”他说,“放心吧,你失去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找回来。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当成是一场梦吧。”
“……我做不到。”
“那就慢慢来,时间可以磨灭一切创伤。”路问之回答的很直白,也很残酷,“我曾经也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来,但实际上,到底还是走出来了。”
他顿了顿,略带羡慕的低声道:“你比我好,真的。我多想自己的人生也是一部小说,有被二度篡改的机会啊。”
这个晚上,路问之絮絮叨叨的跟诺亚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故事。
“我是个孤儿,出生在农村,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克父克母克亲戚,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不管到哪家都被人嫌弃。”他笑道,“跟帝君有点儿像,是不是?但帝君好歹还有过父母,我连爹娘长啥样都不知道。那时候谁给我一口饭吃,我就像个跟屁虫似的黏上他,甩也甩不掉,我外婆命不好,就是这么摊上我这个霉星的。”
“她也不是我真外婆,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这么叫她了。她是个捡垃圾的,脾气坏到家,从小到大我不知道挨了她多少顿打。不好好写作业想要帮她捡垃圾,被狠揍一顿;上完初中想着直接出来工作,被揍到大半天起不来床;上完高中不想考大学,又是狠揍一顿……”
路问之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他吸溜了一下鼻子,不好意思的对诺亚说:“别笑话我,我这人感情就是太充沛。”
诺亚摇了摇头,默默的给他抽了几张纸。
虽然,他更想亲手帮路问之擦眼泪。
“谢谢。”路问之接过来,胡乱擦了一通。
“后来呢?”诺亚问。
“后来?没有后来了。”路问之哑着嗓子说道,“拼尽全力考上了好大学,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那天,她也走了……就差那么一步。她苦了一辈子,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我多想亲口告诉她,你的孙子有出息了,你终于可以安享晚年了……”
“我在老家的破房子窝了一个暑假,最后,一个人拎着全部家当去大学报到,业余时间开始写第一本小说赚生活费。想大纲、定人设、安排剧情……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我也以为自己走出来了,但当编辑跟我签约,告诉我这本书要红了,并且把第一个月的稿费打到我账上的时候……”
路问之的声音在颤抖。
“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当初上大学的生活费,还是她挨家挨户敲门,一点一点凑出来的……她说,光是助学金根本不够,我一提在附近上大学,她就又要揍我了。可惜,她这么拼命,这个大学,我最后还是没有好好上完。”
他红着眼睛,问诺亚:“我是不是个混账?”
诺亚还没说话,路问之便又说道:“所以,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就当是来这里度假,等我修完了文,就回去与家人团聚吧,人生百年,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多陪陪他们。”
闻言,身旁一直安静聆听的青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像只铁钳似的一动不动。路问之被他搞得有点儿疼,他皱眉道:“怎么了?”
“我不回去,”诺亚死死的盯着他,那双碧蓝的眸子里,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家人的话,您可以设计一个情节,把他们也接到这个世界来。”
路问之惊讶的看着他,一时连伤感都忘记了:“为什么?你对故乡,不是还有感情吗?”
恨也好,爱也罢,就算有再多痛苦不堪的回忆,那方土地,毕竟还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啊。
“现代社会好虽好,但也不至于让人乐不思蜀吧,”路问之笑道,“虽然你说的这个方案是有可行性的,我也很欢迎你定居在这里,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诺亚抿着唇,静静的注视着他。
半晌,他低声问道:“你是真不明白?”
“……明,明白什么?”
“我不想走的理由。”
他扣着路问之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你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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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路问之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他自暴自弃的想,算了,任他狂风骤浪,我自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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