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谣没有回自己的单身公寓,而是先随着雪阳进入了寻雪楼,重新见到了白鹤,还有早一步回到姑苏的白子。|众“人”寒暄过后,雪阳便带着陆之谣、雪月和小冰儿上了寻雪楼的屋顶,打开空间入口,引领大家进入了待雪府。
陆之谣跟随雪阳走在待雪府的回廊之中,被面前这古典清雅的江南园林古宅深深吸引住了。一种喜悦又宁静,安和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好像回到了家中一般。
事到如今,陆之谣已经明白所谓“寻雪楼”“待雪府”这两个名字的来历了,谣姬是冰雪神女,是雪的化身,这“寻”与“待”的对象,自然就是她。其实,就连雪阳名字中的“雪”字,都是因她而来。
雪阳告诉她,其实她作为天为父地为母,由自然孕育而出的生灵,本是无名无姓的。哪怕一直到三十几年前,她也一直未曾给自己起过名字。属下们都唤她“主公”,谣姬唤她“阿狼”,亲人唤她“阿姐”“阿母”,玄司唤她“师傅”,外界都称呼她“上神”或者“雪狼上神”。只是,在天山闭关修行的这三十年间,她有所悟,便给自己起了一个“雪阳”的名字,其中的“雪”字,来自冰雪神女谣姬,也来自她自己雪狼的身份。而这个“阳”字,代表着雪阳的本源力量——太阳之力。于是,原本也无名无姓的她的妹妹,便跟着姐姐起了一个“雪月”的名字。其实雪月从前的称呼叫做“小姊”,意为“小姐姐”,是大妖们对这位主公义妹的尊称。现在就连雪阳都改口喊她“小月”,大妖们自不会再提从前的名称,这个“小姊”的称呼,恐怕也就只有失踪了的玄司还会喊吧。
其实陆之谣更奇怪的是,雪阳作为一只雪狼,为何本源之力居然会是太阳之力。听雪阳说,她诞生于万年寒冰之中,天生拥有空间掌控和极冻之寒的力量,那么,这样的力量就必然是与太阳之力矛盾的。因为一个极热一个极寒,哪里能共存?可偏偏雪阳的本源之力就是太阳之力,陆之谣自己也已经感受过多次了。那驱散她寒症的温暖金光,以及每天都能嗅到的她身上的那种太阳气息,是做不了假的。
她问过雪阳这个问题,雪阳只是含糊地告诉她,千年前在神界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她丢失了极冻之寒的力量,阴差阳错继承了太阳之力,并且被迫回归人界。也因为这件事,千年前她差点死在神界,一身神力消散殆尽,好不容易才在人界活了下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空间掌控的力量倒是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在人界的这一千年间,她一直在努力地融合太阳之力,如今她的力量,也只是勉强恢复了当初的三成罢了。至于完全掌控太阳之力,差的太远,还需要她继续钻研。
陆之谣听后啧啧称奇,没想到雪阳现在的力量只有当初的十分之三。十分之三都这么强大了,那要是雪阳恢复到全盛时期,那该是多恐怖的存在啊。光是想象,陆之谣就觉得毁天灭地的气息扑面而来,好在雪阳并非是那些成天喊着要一统天下,称霸世界的家伙,相反,雪阳一直在努力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平衡,只是她所做的事情,恐怕人类根本无从得知。
想到这里,陆之谣渐渐为心上人鸣不平起来。
“谣儿,这是你的房间,你看看还满意吗?”雪阳驻足在一间屋子前,推开门,回身对陆之谣说道。
“我的房间?”陆之谣有些惊讶。
“是啊,你这段时间就要住在这里了,等过会儿,我陪你回公寓一趟,把必要的行李搬回来。”雪阳说道。
“我…我真的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陆之谣反复地确定着,她不敢肯定自己以后居然会长居在此。
“当然了谣儿,这是咱们的家啊,你不住在这里,又住哪儿呢?”雪阳笑道。
陆之谣抿了抿唇,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欣喜的情绪,相反,她的面容有些暗淡,嘴角隐隐下垂,似乎将内心翻涌的某种情绪强行压制了下去。她从喉咙中挤出了一个字:
“嗯。”
雪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领着大家进去看房间。房间内饰舒适整洁,没有极力渲染奢华,但在各种装饰的古董字画中可以看出这间房的内饰在人世间的昂贵。失落的名家字画,汉唐时期的器皿,仅仅因为其年代的久远就能成为无价之宝。房间最里间,一张卧龙床贵气四射,垂下的帐幔层层叠叠,可瞥见其内卧龙床的宽敞。雪阳似乎还细心地做了符合现代人生活习惯的修饰,在硬邦邦的床上铺上了柔软的床垫,使得床睡起来更舒适。
一旁看到这张床的雪月暗笑着用胳膊肘捅了捅雪阳,面上露出戏谑调侃的神色,雪阳嗔瞪了她一眼,面上却有些泛红。冰儿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床上,赖着不走了。这小家伙大概早就认定,这张床就是给她睡的。
只有陆之谣,在看到这张床后,内心复杂的情绪更浓烈了。她明白的,明白自己不该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想着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雪阳为了谣姬精心准备的,陆之谣的心里就止不住地酸疼。雪阳,你真的认定你找回谣姬了吗?谣姬真的是我吗?如果是我,为何我一点记忆也无。如果我们曾经彼此相爱,为何我对你的记忆完全为零?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人。就算你认定了,我却难以接受。
因为我什么也不记得,正是因为如此,我无法欺骗自己,无法把自己就当做谣姬,我和谣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或者说,我与她根本就没有关系。说真的,我没办法做到丝毫不去在乎她的存在。
雪阳,你曾说过,这世间不存在轮回转世,那么,我的灵魂就不是谣姬的灵魂,我与谣姬是分别独立的两个人格,即便我和她长着相同的容颜,我也不是她。
想到这里,她闭上了双眼,止住溢满眼眶的泪水向外流淌。
强忍着内心的酸楚,陆之谣强颜欢笑地陪着雪阳参观完了整座待雪府。在安顿好小冰儿和雪月之后,雪阳带着陆之谣前往单身公寓去取行李。
雪阳带着陆之谣转移了两次,在距离陆之谣单身公寓大概还有几条街的一处无人小巷中停了下来。只听她那温和的嗓音说道:
“路不远,咱们走过去吧。”
“嗯。”
雪阳温暖的手掌包裹住了陆之谣略显冰冷的手,牵着她穿出小巷,融入了熙攘的街道中。路上的行人频频回头观望这两个绝世美女,而她们却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地走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沉默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即暧昧又带着淡淡的疏离,仿佛刚刚吵完架的情侣,都在赌气别扭,却又舍不得放开牵着的手。
突然,雪阳开口说话了:
“谣儿,你知道吗?有些话我一直很想跟你说,但是至今都没能说出来。不过看样子,我现在是必须说出来才行了。”
陆之谣没接话,沉默着等待她的下文。
“我曾经亲眼目睹谣姬魂飞魄散,肉身消弭。但我却从未有一秒钟相信过她已经死去。我知道,她一定会再出现,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即便到时候我喊她的名字她却没有反应,或者不认识我了,我也认定那绝对就是她。因为谣姬在这世间独一无二,我爱她深入骨髓,我绝对不会认错。”
陆之谣停下脚步,定定地盯着她看。雪阳侧身回望,完美的侧颜印在陆之谣漆黑的瞳孔中,美得哀伤却坚强。此刻的陆之谣内心极为震撼,因为她虽然猜到谣姬可能已经死了,但她却不知道,原来谣姬是在雪阳的眼前,以那般惨烈的状态死去。
“谣儿,你就是她,她就是你,请你千万不要怀疑,就像我从不怀疑她会不会回到我身边一般。我雪阳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你,上一个三千年,下一个三千年,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现在的你只是缺少了从前的记忆,但你与她就是同一个人格,等你恢复了记忆,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一点也不假。这不是花言巧语,不是在哄你开心。”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陆之谣仰头望着她,神情矛盾不已,仿佛在期盼着什么,又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雪阳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她脑门,接着陆之谣便觉得眼前一花,一副画面展现在面前。
那是她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她的,是和雪阳去淞沪那天穿的衣服。容颜也是她的,是她在镜子中看了二十多年的熟悉面孔。可是那冰蓝色的发和眸,却和描述中的谣姬一模一样。那发和眸将她的气质完全改变,她都有些要认不出自己了。可是当时的场景却在提醒着她,分明是她被楚门几个人抓去时的场景。陆之谣的唇颤抖起来,看着坐在那个用砖头砌起来的平台上的绝世冰美人,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第一次开始相信,或许自己真的就是谣姬。
接下来,当日的场景一一回现,看着谣姬,或者说自己那空洞的双眸和不断呼唤着“阿狼”的模样,陆之谣的内心忽然悲从中来,哀伤和思念的情感几乎要撑爆她的心。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看到这样的画面,她真的好想哭。
“谣儿,这是我那日去救你时的记忆,我没有篡改一分一毫,你若不信,楚门的几个人现在还被我拘禁在淞沪,我可以带你去问他们,他们没有配合我对你撒谎的理由…”
“不必了。”陆之谣打断了雪阳的话,“我相信你。只是,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好吗?”
雪阳默默点了点头。从始至终,她的左手都一直牵着陆之谣的右手,没有放开。她略高的体温熨烫着陆之谣的皮肤,陆之谣被搅乱的内心,逐渐恢复了平静。
走进小区,坐电梯上楼,二人都沉浸在彼此的思绪之中,无言的气氛一直在二人之间弥漫。雪阳出神地思考着一些事情,一时之间并没有去探查周遭,警惕心也下降了不少。
直到一直走到陆之谣的公寓门口,一股子怪异的气味才钻进了雪阳的鼻孔,让她回过神来。她有些诧异,这是什么味道?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雪阳极为灵敏的嗅觉分辨出了甜味、腥味、焦糊味、消□□水的味道还有一股子怪异的腐烂味。雪阳有些纳闷,这是什么味道,她分辨不出来。不过她还是下意识地问陆之谣:
“谣儿,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味道?”陆之谣在空中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于是她回答:
“没有味道啊?就是楼道里有着当初装修后留下的味道罢了。哦,对了,我对门那家老是忘了倒垃圾,经常会有臭味穿出来,而且他家炒菜油烟大,会弥漫进楼道里。”
“不,不是那种味道,是一种很古怪的味道。好像…好像是从你家里传出来的。”雪阳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陆之谣家的大门看了进去。
陆之谣却不以为然地将钥匙送入门锁,拧开了大门,一边笑着说道:
“你啊,要是那么想强调自己是狼呢,就不要嗅来嗅去的像狗狗一样……”
她的话瞬间被雪阳打断,只听雪阳声音极为骇然地说道:
“谣儿!别看!”随即雪阳迅速反应,伸出手来就要实施空间隔绝法术。
只可惜,她还是慢了一拍,陆之谣的视线投在了客厅内的场景后,立刻呆若木鸡,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来了,轰然使她血涌上头。
三个人,或者说三个人形模样的东西,正以古怪的姿态和排位陈列在她的客厅之中。他们全部身着古怪的衣袍,好似是年代非常久远的古服。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向后折叠成不可思议的状态,跪在地上。他们没有头,或者说人首分离,腹部敞开,其内灌满了白蜡,烛芯还在徐徐燃烧着,冒着难闻的青烟。
三个人形以正三角形的状态环绕着一尊古老的三耳三足鼎,鼎的三个耳朵上分别挂着三个人头,人头面部被做出古怪的表情,似喜似悲,似平静似愤怒,好似古代地震仪吐珠的龙首一般垂望着鼎下方古怪弯折的身躯,仿佛在思考着为何自己能以这样的角度看到自己的身子。
而那三张面孔,分别是:陆子远、李瑾和陆之琳。
即便只瞥了一眼,那场景就被雪阳的法术隔绝看不到了,但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依旧在刺激着陆之谣的感官,帮助她清晰地回忆起方才看到的可怖场景。
陆之谣捂住嘴,筛糠般地抖了半晌,呕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