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再次见到鬼哭城的城门,说不惊讶是假的。傅白在刚刚设想过几个他会见到的场景,甚至有些还很危险,但没想到,竟然会是这道熟悉的门。
他目前所站的位置,是城门外。四周围的景色,和他之前看到的,似乎略有不同。
谨慎起见,傅白用最快的速度现在周围搜查了一圈,但一无所获。而且每当他要走出某个固定的圈时,就会自动地走回到城门口。
为了不把自己弄疯,傅白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这道城门打开。
他抬起双手,搭在左右两扇门上,轻轻一推,第一道城门开了。
里面仍然是黑漆漆的。
鲛人泪尽职尽责地为它的主人照亮前路。傅白跟在有光的地方走,很快就来到了第二道门。
这次门上没有结界图,只是普普通通的模样。和刚刚一样,傅白把手压在门面,但突然间,他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门里面,也许不会像是他昨天看见的太平样子。
傅白的预感一向很准,或者说,到了他这个修炼境界,对于危险的感知要比寻常人更加灵敏。然而他自己现在是进退两难,退路已经被封死,那就只有试试前进有没有希望了。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地推开一道缝隙。
傅白停了几个数,然后才继续把城门推开。
他只推出能容他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钻了进去。
城内一片空茫。
阴郁的天色,没有人,没有飞行的鸟,长街两侧的房子腹内空空地矗立,没有窗纸的窗像绝望张开的口。
和之前见到的鬼哭城完全不一样。
或者说,眼前这个,更贴合“鬼哭城”的名字。
傅白向前迈了一步,软靴踏在青石板上,磕出的声音很脆。他低头一看,排列整齐的石板缝隙间生满了杂草,这是只有在没人居住的荒城才能见识到的景象。
与此同时,傅白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灵力又不能用了。
傅白平时走路的时候会用灵力控制自己的脚步声,这是他的习惯。因为有时候需要秘密地潜入一些地方,弄出脚步声就会很麻烦。
这个举动已经变得十分自然,傅白平日下意识地就会做这件事。但在此时此刻,他又一次地听见了脚步声。
证明他的灵力被抑制住了。
没有灵力,傅白还有龙息可用。虽然说以傅白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宜使用不好控制的龙息,但依眼下的情况,有的用就很不错了。
淡淡的红光笼罩在归一剑上,傅白一手扣在剑柄处,随时准备好拔剑迎敌。
蹬、蹬……
有节奏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长街回响,傅白走得并不很快。虽说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影出现,但他也不会傻傻地喊“有没有人”。
走了一小会儿,傅白突然停下了脚步。此时他路过的是一个做寿衣的铺子,纸扎的男童女童斜靠在店铺的外墙上,苍白的纸脸配上红红的脸蛋和点墨的凤眼,看上去很古怪。
靴尖调了个方向,傅白面对寿衣铺子,空闲的一手握在剑柄,抽剑。
哗地一声,剑身与剑鞘摩擦出一阵金属音。
傅白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
寿衣铺子前的花样还很多,老板似乎想把他的所有手艺一一展示出来。两大筐纸钱和金元宝,三四个高高的灵幡,还有那两个诡异的纸扎小童。
长街的一角乍然起了风,呼啸的寒风穿街而过。寿衣铺子前装着满满纸钱的竹筐被吹倒了,巴掌大的纸钱雪一样飞起来。
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遮蔽了傅白的视线,在某一瞬,傅白倏然立起手中的归一剑。铮——长剑和木棒重重地击打在一起,那两个纸扎的童子顶着两张麻木僵死的脸,手握灵幡,狠狠地朝傅白劈过来。
童子的力气很大,虽然它们看上去轻飘飘的,但剑与灵幡相撞的时候,傅白持剑的手腕被震得一痛。纸扎的童子不会什么法术,它们只能凭借蛮力来出招。但胜在招式灵活,没有套路。乍一交锋,让人摸不着路数。
归一剑的表面红光大盛,龙息的缠绕让剑的韧性增加。周遭的雾气渐渐变成血的颜色。一片血雾之中,只见兵刃交错时快速闪过的明亮弧光。
嗤——
傅白不想再多做纠缠,手中的剑刃一横,并排袭来的两个纸人的脑袋被齐齐割下。被削了脑袋的纸人仿佛瞬间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堆在地上,化成两滩纸水。
尽管纸人已经丧失攻击力,傅白却仍然不敢大意。他靠近那两滩水,归一剑的剑尖凝聚了一点红光。
红光在纸水表面画了一圈,泛起一点点波澜,又归于沉寂。傅白用龙息探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力量残余。
傅白把手收回到身侧,绕过纸水,继续向前走。
就在他刚刚走了十几步时,背后的那两滩死水,却突然有了动静。
原本平静粘稠的两滩水忽然汇合到了一处,渐渐地,水越涨越高,凝聚成人类的身形。傅白察觉到背后的异动,缓缓地转过身,只见那个白色的“人”影扭动几下,身子抽长,双臂和双腿也渐渐地成型。
月白色的外袍底缘落在纯黑的软靴两侧,人影的外衣由下而上缓慢出现。这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玉冠箍发,锦带束腰,他的容貌傅白也十分谙熟。
那是傅白自己的脸。
“你……”
傅白的眼睛睁大,瞳孔在细微地颤抖,这是在他身上很少出现的——惧意。
傅白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陌生的情绪了。
那个栩栩如生的纸人微微笑了一下,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就这么在长街对立着。唯一的区别是,傅白手中还有一柄佩剑。
归一剑上面的龙息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也许是受主人巨大的心态波动影响。重新塑身的纸人没有攻击的意图,只是慢慢地靠近傅白。傅白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后退。并非这没有攻击力的纸人让他畏惧,而是那张脸。
那张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让傅白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战栗。
是谁。
傅白的脑子里面突然塞进了很多让他混乱的画面,那些画面无一例外是扭曲的、血腥的、可怖的。他的手指一颤,归一剑当地坠在地上。他忍受不住地弓起身子,他能感受到有一股冰冷到绝望的气息在逐渐靠近。
恍惚间,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挡在了他面前。
白光一闪,一只手穿破屏障,搭在傅白的肩膀。
“傅白?”
死气沉沉的长街不见了,阴郁的血雾一扫而空。小贩叫卖的声音渐渐地在耳畔喧闹起来,傅白周围的空气是明亮的。
韩九站在傅白面前,关切道:“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