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省里主要经济数据陆续出炉,湎泷和湎泷港双双继续在全省各类排名中垫底。
对于连续多年垫底屠郑雄已经习以为常,不以为耻反而洋洋自得吹嘘部分指标比上年小幅回升,港口贸易结构优化,泊位等利用率逐年增长。
而对湎泷市整体数据,白钰其实在12月份有所保留,特别关照有关部门暂时不将万亩银秋滩开发项目列入总表,投资环球影视城产生的GDP全部压到第二年。
因此对于来年白钰有着足够信心,且不论吴根府已着手进行的订单农业,单彩芸集团八十亿投资增量就能拉动七八项主要经济指标,增速、增长率等都没问题。何况在城港联动大发展方向,他有着更为深远和宏大的构思,现在不能说,说出来怕吓着屠郑雄。
新年伊始白钰按之前明确的要求,将管委会领导班子全体叫到市委向常委们述职。
屠郑雄经常到市委参加各种会倒还适应,徐宫城、杨应生、杨易、夏卫国等人那个别扭,感觉全身都不自在。
何止管委会班子成员,市委常委们也不自在,即便号称从大都市来的周沐在这种场合也蛮惊讶。宛东那边偶尔也请港口领导班子到市委开会,那叫“城港联席会议”,顶多市委领导坐在上首,管委会班子成员坐在下首,这点微弱的差异有时还不高兴。
此次湎泷港班子成员包括屠郑雄在内都必须述职,虽说只不过把年度工作总结念一遍,但都知道白钰有突然提问的习惯,作为港口干部如果涉及港务方面数据被市委书记问倒的话,不可能有人同情。所以每位班子成员述职报告不过七八页,事先准备的数据、资料、文献等双倍都不止。
都清楚白钰这道关很难过啊。
然而就算白钰刁难,身为管委会书记的屠郑雄也提不出意见。市委书记关心过问港口工作天经地义,难道说,省领导会对白钰要求:
“港口的事你少管,有郑雄在我们很放心”?
述职从排名最末位的夏卫国开始,一个个最后轮到徐宫城——屠郑雄这时候就客气起来了自称从过问具体港务只抓规划蓝图。
出乎意料白钰并未打岔提问,静静地边神情专注地听边记着什么,直到徐宫城述职到一半时陡然道:
“停一下!”
所有人心里“格噔”作响,徐宫城瞟了眼纸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倒很有信心地看着白钰,暗想欢迎提问!
白钰低头看了下笔记本,道:“宫城同志任管委会主任多久了?”
“今年第三年。”徐宫城莫名其妙答道。
“所以,”白钰对着笔记本念道,“坚持问题导向,增强发展大交通的意识,完善综合交通运输体系规划;坚持一体化理念,综合考虑港口、城市、产业联动发展需求,科学编制港口发展规划;坚持推进疏港铁路、码头、航道等基础设施和集疏运体系规划建设……以上三点提纲你坚持用了三年,每年都对郑雄书记讲述同样的故事?”
“啊!”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徐宫城则手足冰凉愣在原处不知所措,其他管委会班子成员也慌了手脚重新审视手里的述职报告。
官至厅级不消说断断不会自己写工作总结、述职报告之类,苦差事都交给秘书,顶多拿在手里通读一遍,斟酌哪些数据该放哪些数据不该放。管委会行正办具体负责此项工作,不过屠家爷孙三代历来不重视文字材料而提倡所谓“真抓实干”,由此形成从上到下普遍轻文书重业务的风气。写材料成为行正办最不重要的工作,所有人都盯着采购、项目、工程、接待等有油水的活儿。
这种大背景下能写出什么质量的材料可想而知。
上次徐宫城等班子成员为关闭交通卡口找白钰结果被要求述职时,白钰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今天正好抓个正着。
白钰一说,徐宫城立即明白肯定如此,该死的行正办偷工减料让自己出大洋相了!
屠郑雄还不服气,嘀咕道:“连用三年……不可能吧?”
因为白钰说“每年都对郑雄书记讲述同样的故事”,这话很是阴险,暗讥自己被手下忽悠还不知情。
白钰冷冷道:“越泽把管委会领导班子前三年述职报告都找过来,今天来一个一个核对!”
晏越泽应了一声起身要出去,周沐厉声道:“晏秘书站住!”
晏越泽愣了愣,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外走。
周沐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喝道:“晏越泽你耳朵聋了吗,我叫你站住!”
“越泽等等……”
白钰也不想事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出声叫住秘书,道,“周沐同志有什么要求?不是前三年而是前五年吗?”
周沐居然不理会,指着晏越泽斥道:“晏越泽,你是什么态度?你的身份首先是市委工作人员,然后才是领导秘书;我是市委副书记,也是市委领导,我叫你站住你竟敢不听?不要认为自己是领导秘书就了不起,离开领导,你一文不值!”
晏越泽没料到市长不顾情面地当众怒骂,又窘又羞站在原处动弹不得。
白钰也恼了,在官场骂秘书等同于指着鼻子骂自己,当下沉声道:“越泽按我的要求拿材料,这边有我!”
话没说完晏越泽如蒙大赦飞快地逃离会议室。
周沐也没料到白钰如此护短,连“这边有我”的话都讲出来了,转身指着白钰道:
“白钰同志什么意思?你由着秘书不听市长指挥吗?”
此时会议室气氛冰冷到极点,云尚斐哆嗦着掏出药瓶连吞两粒丸药,脸色惨白。
徐宫城站在发言席进退两难,别提有多尴尬;屠郑雄想插话又不知从何插起,毕竟事情由一塌糊涂的述职报告而起。
白钰冷静地说:“不管谁指挥总有个先来后到,我让越泽出去拿述职报告在先,你有补充起码要征求我的意见。”
周沐气愤地拿着杯子在他面前用力一顿,道:“他跑那么快,我不叫住怎行?”
“你没秘书吗?你可以叫秘书转达指示啊。”白钰道。
周沐又用力将杯子一顿,厉声道:“我就要叫他停下,他敢不听?!”
连续两下,杯子里的水都溅到桌上,沾湿了白钰的笔记本,杯子也几乎伸到他面前。白钰眉毛一耸,以非常巧妙的动作闪电般从她夺过杯子,重重在桌上一磕,道:
“不是我的,拿回去!”
一声闷响,那只价值昂贵的杯子杯身裂开一条缝,居然被白钰磕坏了!
“你——你你你……”
周沐从没受过这么大委屈,指着白钰尖声道,“你当众磕我的杯子?!你在常委会磕我的杯子!”
要不是这会儿人多,恐怕一记耳光都甩过来了。
汪新奎、韩文波、闵学君等常委都紧张地站起来,同时连连冲柏艳霞使眼色暗示她上前阻住周沐——
万一动起手来,男常委们都不便与她有肢体接触。唉,湎泷常委会越开越火爆,快跟欧美议会差不多场面了。
柏艳霞却知周沐对自己更不待见,坐在座位上稳如泰山;另一位稳如泰山的则是屠郑雄,乐见常委会越乱越好。
混乱之中只听白钰依旧冷静,道:“记录人员如实记录——白钰同志不慎损坏周沐同志价值四万七千元水杯一只……”
“没……没有!”
周沐赶紧否认,“不值那么多,很便宜的杯子……几十块钱而已!”
“几十块钱……”
白钰轻松一笑,“那你这么心疼干嘛?很便宜的杯子,同志们都别紧张,各自归座继续开会。”
汪新奎等常委哑然失笑,经这一打岔周沐也不好再不依不饶——不然白钰坚持在常委会会议记录写上水杯价值四万七千元,对她努力营造的平民形象不利。
短暂冲突的工夫,晏越泽已经捧来厚厚三大本装订好的述职报告,使得屠郑雄、徐宫城等管委会班子成员更是心惊:
原来白钰早有准备!
不然到档案室翻档案这点时间哪够?
白钰还没说话,周沐抢先道:“其实我刚才想叫住晏秘书别拿这些,可能语气和方式都不对吧造成一定误会……”
白钰道:“会后重买个一模一样的杯子赔给周沐同志。”
“不必了,几十块钱的水杯,”周沐大度地说,“我的想法是四个字——不翻旧账,之前述职报告质量再差那是之前,去年的白钰同志已经当众批评过,以后注意,没必要对照三年来报告逐字核对,浪费时间也毫无意义,是不是?”
屠郑雄加重语气说:“完全同意周沐同志的观点,不翻旧账!”
“关于材料质量问题,我补充一句,”裴铮道,“刚刚我跟学君也私下交流过,同为从管委会出来的干部,的确,历来在材料质量方面重视不够,这一点跟屠书记没关系,而是我们主持日常工作历任主任的弱项,也是业务单位部门通病。宫城同志这次挨了批评,板子应该打在我和学君身上,基础工作没抓好嘛。最后我想说,港口发展繁荣才是当前第一要务。”
白钰拍拍材料道:“我也想说的就是这一点,从几位管委会班子成员述职报告来看,根本体现不出实质性内容——到底采取哪些措施、产生多少增量、提高多少比率和贡献度。现在,我需要管委会班子明明白白告诉常委会,预计花几年时间摆脱垫底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