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待外事委牵头的三国特使调查组见面会上,白钰代表县正府说了三点:
一是青牛滩工程规模可控,预计每年取水量低于中下游引流入渠工程平均水平,为控制下长河领域耗用特意修建青牛滩水电站,以关闸调控取水量;
二是为消除外界疑虑和不安,目前两江贯通工程暂时停止,留待进一步科学论证和环保评估后决定是否复工,但即便两江贯通,从毕江取水量仅有十分之一左右负面影响远低于外媒渲染的那样;
三是两江贯通工程主要目的并不完全为了解决遵江中下游供水量不足问题,还有毕江中上游每年夏季爆发的洪涝灾害给地区人民和经济带来的巨大危害,工程完工后达到涝时蓄水、旱时放水的效果。
对白钰的说辞,三国特使和专家们也就听听而已,都没往心里去。当晚关苓方面也没客气,统一安排在机关食堂吃工作餐——
招待得再好,人家反正是过来挑毛病找碴,不会因为酒的档次高、菜的味道香就高抬贵手,事关国家利益,谁也不会视作儿戏。
既然如此,那就公事公办四菜一汤啰。
反倒是陪同的省外事办副主任不好意思,私下找负责对接的县外事办赵主任,说是不是太简陋了点,人家毕竟是外宾,按外事接待标准也不止四菜一汤。
赵主任——到底是白钰设法从颂丰救回来的,很客气地说很抱歉关苓没操办过国宴,平时与颂丰正府来往都是四菜一汤,要说简陋,我觉得比居家过日子好多了。
听出语气里的敌意,省外事办副主任也不再多说。
当晚全部下榻于县招待所,房间略低于三星标准但还算干净,外事委陪同领导嘀咕了一句,赵主任的解释是出于安全考虑。
关苓的确比较乱,人身安全是大事,所有人都不吱声了。
第二天前往下长镇然后兵分几路,测量河渠深度宽度,测算流量,抽取水样、周边土壤,计算水电站蓄水量和发电总量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所有细节都由守在现场的韦昕宇详细汇报给在坐镇县城的白钰。
“毕江到下长河沿线勘探需要两天;下长河到遵江支流考察一天;可能要到毕遵几个大工地实地调查一至两天;然后回京都做初步交流并确定下阶段磋商时间;三国成立的联合专家组要花两个月时间对此行采集的数据、标本等进行分析并出具报告,所以第二阶段磋商最快也要等到春节后。”
白钰有条不紊汇报道。
缪文军沉吟片刻,道:“根据你打探外事委陪同人员口风,工程全面停工是不是外事委领导作出要求?”
“应该不是,”白钰道,“外事委陪同领导抵达青牛滩工地后,反而对全面彻底的停工感到惊讶,觉得外交抗议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一回事,没必要这么紧张。”
“好,我明白了,”缪文军咬牙道,“有人利用此事拉虎皮作大旗,试图破坏两江贯通大工程!”
当晚缪文军抵达省城。
当晚白钰也抵达省城,不过没跟缪文军有联系,而为了另一件事——町水那边线人传来消息,夏艳阳要参加省体委组织的全年工作总结会暨来年规划会议,会期三天,会议地点在位于城郊东南的明岛山庄。
半开会半休闲,权当是系统福利吧。
晚上六点四十分,参会人员陆续来到自助餐厅。夏艳阳回房间换了便装才过来,比其他人稍晚些。
拿着碗舀汤时,白钰冷不丁出现在她身边,低低道:“夏局长晚上好。”
夏艳阳吃了一惊,怔怔看着他,刹那间脑子没转过来。
白钰继续低声道:“找你太难了……有事面谈,吃完到你房间,还是我房间,或者到山庄哪个角落?”
孤男寡女,在哪个地方单独相处都不妥当。不过白钰是于煜的哥哥,又曾领导过自己且展现出不凡的大将风度,夏艳阳对他有发自内心的信任和敬佩。
“就……到你房间吧,”夏艳阳声音更低,“防止领导同事串门聊天……”
白钰念了两遍房间号并约定时间后随即转到别处。
吃完晚饭在山庄里散了会儿步,年底了,都是福利还不错的单位组织过来或开总结会,或是年会,或构思明年规划,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神仙会”,没压力没指标没考核,吃喝玩乐临走带份价值不菲的礼品。
回到房间泡了杯花茶,刚喝半杯有人敲门,夏艳阳如约而至。
数年不见,夏艳阳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庞透出明亮且活力的神韵,骨子里那种冷淡忧郁,也被少妇特有的温柔妩媚所替代,简直……简直象于煜初恋女友高园园的升级版!
因为夏艳阳本来就比高园园漂亮。
可见男人选择女朋友,潜意识里都有固定不变的标准和模式。
“好久不见,夏局长。”白钰边微笑边伸手道。
夏艳阳微微怔了下立即悟出来,抿抿嘴没说话大方正式地与他握手,双手握过,白钰顿时明白她的病基本根除,困扰多年的心魔荡然无存。
“很好,请坐,”白钰边给她倒茶边道,“上次专程到町水找你,你也在省城开会。”
夏艳阳接过茶杯:“谢谢……那真是不巧,体委系统一年到头难得开几次会,两次都被您遇着了。听说您刚提了副厅、毕遵常委?”
她也一直在着官场动态。
“是的。”白钰简洁应道。
“缪文军一直很赏识你,这回出了不少力吧?”
“多方因素,机会加运气,”白钰含糊道然后转过话题,“我也要祝贺你。”
夏艳阳茫然:“祝贺我什么?”
“彻底痊愈!”白钰一字一顿地说。
她心虚地垂下眼睑,道:“刚才您……您已经看出来了……”
“不,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您……听说什么,请不要相信。”
“除非眼见为实?”白钰紧紧盯着她,“和我搭班子一年多,你应该知道我的风格,没有十足把握,我怎么可能从关苓跑到省城?”
夏艳阳的脸沉下来,瞪着他道:“是他叫您来的?”
“哪个他?”
“……于煜!”
白钰徐徐喝茶,隔了会儿道:“其实你俩内心深处都没忘了彼此,对吗?”
夏艳阳紧咬嘴唇,冷笑道:“只知道您擅长抓经济,还没听说过您喜欢拉郎配!”
“若是别人,我根本不可能多管闲事,”白钰道,“你、于煜都与我关系特殊,所以才……于煜已调离通榆,听说了吧?”
“啊,没有!”
夏艳阳非常意外地说。其实也正常,省直机关诸如于煜这样的并非重要的、关键的或领导岗位的处级干部调动,一般不会在媒体上公示。何况体育局属于边缘部门,根本听不到机关大院关于省高层人事调动的种种内幕。
白钰继续喝茶,等夏艳阳主动问于煜的去向;然而夏艳阳也是妙人,偏偏不问,屋里陷入微妙的安静。
没办法,白钰只得说:“调任三相省水利电力开发集团党组副书计、副总经理,享受副厅待遇。”
“不错,请替我转达对他的祝福。”夏艳阳淡淡道。
白钰就等这句话,重重叹了口气,道:“祝福就算了,老实说这段日子他过得很不顺心。”
“提拔到国企安乐窝还不顺心?太凡尔赛了吧。”
这种话也就在白钰面前说,公开场合以夏艳阳的性格和风格断断不可能说出口。
“夫妻感情出现了问题,婚前她隐瞒不能生育的事实。”白钰道。
夏艳阳眉毛掀了掀,冷笑一声没说什么。
“你在冷笑?”
“没有。”
“我看到了,”白钰道,“似乎在你意料之中,为什么?”
沉默半晌,夏艳阳道:“卓语桐是很有心机的女人,这一点被无数熟悉她的人所证实;于煜单纯善良,不适合跟她在一起。”
“你明知如此,还把机会让给她。”
“我没有……”
夏艳阳失声叫道,只说了三个字又轧然而止,眼角隐隐蕴含着眼花。
白钰听出话里有名堂,并不追问,而是直入正题:“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带给于煜抱一抱吧。”
终于绷不住,夏艳阳双手掩面轻声啜泣,声音里透着委屈和哀婉。
白钰静静看着,等她情绪渐渐平息才递过纸巾,又隔了会儿才说:
“孩子带在身边多有不便,让于煜来町水看望怎么样?”
“不!”
夏艳阳连连摇头。
“为什么?”白钰问。
“我怕……我怕有人对孩子不利……”
白钰还没想到这碴儿,脸色严峻起来肃容问:“谁?”
夏艳阳抬起泪花斑斑的俏脸,道:“您还没明白么,就是卓语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