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脆响,上好的青色瓷碗应声而碎,溅落一地的碎片,这样一个瓷碗,若是放在后世嘉实多的拍卖会上,动辄就是百万美元的标价,可在现在,却不过是一地的碎渣渣。
制造这场灾难的张武定,丝毫没有因为这个瓷碗的粉身碎骨而有些许平静,他阴鸷的目光,几乎能将人杀死,可房子里的人,没有谁敢出声劝阻半句。
做尽了小人,却一无所获,让对此次觐见充满期待的张武定失望到了极点。
董昌随口说的重赏,自然不会落在张武定头上来,最后说的新置一坊,也不过是起了个引子,之后将如何后续,谁又知道?
倒是在那李瑜身上,又花费了数百贯的铜钱。对根本已失的张武定来说,有坐吃山空的危机了。
还好,船队还在,越州至倭国的航线,大半都还掌握在自己手里,自扬州至越州的航路,都还能跑得通,暂时没有资金枯竭之忧。
可一日不能夺回海潭山,商路上,便断了最根本的一环,如何能如意?
将船队集结了,孤注一掷,强夺海潭山?
且不说能不能成,即便是成了,过两日,那王延兴再来偷袭,还是守不住。
守不住,那夺了也是无用,除非是能将泉州占了,才能彻底断绝王延兴的这一威胁。
可是凭借手头的这些一千来人手,怎么可能攻得下据有城池之险的泉州?是欺负王延兴做不出霹雳雷吗?
就在这郁郁集结之时,突然张承嗣进来通报,“武胜军都团练使,钱镠求见!”
“钱镠?他来做什么?”张武定一愣,抓念一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转瞬就明白了,必然是要招揽自己。
只是,钱镠的地盘在杭州,还要面对来自北方的威胁,断然不可能会帮自己去打泉州。
不过,他终究是一镇团练使,由不得张武定怠慢,“快快有请!”
张武定亲自迎了出去,却看到钱镠身畔只有一个人。不过那人长不仅十分壮实,目光也如电,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进了正厅,张武定不敢托大,空了主坐,请钱镠落座。
“这如何使得!”钱镠却不坐,拉着张武定一起并排坐好,“某可不是在作喧宾夺主的恶客!”
张武定也不推辞,并排坐下。他才一坐好,钱镠又继续说道:“婆留此来,是为向张监丞道贺来了!”
“监丞?”张武定倒是一头雾水了。
“大王已经许了李瑜的请求,设立霹雳监,你便是这新任的监丞啦!某正是为向监丞道喜而来!”钱镠哈哈大笑道。
这么快?董昌让自己当这个霹雳监的监丞?既然消息来自钱镠,想来是不会有差,可张武定还是不太敢相信:“钱使君可莫要取笑某。”
“哈哈!告身随后就会送到,是不是某在说笑,过会就知,只是……”钱镠顿了顿,接着说道,“某这威胜军,却也新设了一营,名曰霹雳营,正好缺一个都尉,某倒是觉得,更适合张郎一些!不知张郎以为如何?”
这是"chiluo"裸的收买吗?张武定心中一惊。一个营,满编人数通常在一千人上下,若是只看这数字来说,这都尉说不上是多大的官。可是,这个年代,所谓的编制都是不固定的。
比如,钱镠发家所依靠的军队,叫八都军,就是八个都组成的一支精锐。通常,一个都的编制在一两百人,可这八都军中的每一都的人数,都要超过三千了。
如果钱镠存心要将这只部队当做精锐来建设,那一个营,便可成为一支左右战局的力量。那么这个都尉,可就是大官了!
当然,张武定现在手下也有上千人,可这装备不全的水手、船夫,跟这正规军相比,可就差太远了。
钱镠这是下了血本啊!张武定还从没想到过,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
不觉着,血压蹭蹭地往上涨,几乎是下一瞬间,就要答应了。
然而,最初的激动过后,他却还是冷却了下来:钱镠的势力范围在杭州,今后,如果发生战事,自然都是陆战;而他的目标,却在海上……
张武定起身走到钱镠前,深深地拜服道:“使君厚爱,武定无以为报……然而,武定不过一介海客,实难担当如此重任!”
“原来张郎是舍不得这船上的家当!这却不妨事!张郎大可让族中兄弟掌控便是。他若是每年不将那收益交上来,不用张郎动手,钱某定当让他知道好歹!”钱镠哈哈大笑道。一边说话,一边将张武定扶起来。
钱镠也是泼皮出身,现在当了一镇主官,可很多时候说起话来,江湖匪气不改当初。
张武定听了心里又是一阵暖热,不过,随后还是摇了摇头:“武定所忧者却不是钱财二字,而是,某生来便是海客,几十年来,也靠海而生,若是让某离了海,某怕就活不长了……”
“哦……还有此事?”钱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一时间,面露难色,竟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张武定却彻底冷静了下来,他又继续说道:“使君屈尊来找武定,不能为使君效命,武定万死!”
“无妨!”钱镠大度地摇手道,“既然张郎心有大志,某岂可强求?张郎只需记住一句话,在杭州,永远有张郎一席之地!”。
听到钱镠这么说,张武定忍不住地一声惨笑:“不瞒使君,某不愿前往杭州,实在是身上背负着恨呐!”
“那泉州刺史之子王延兴,与海盗勾结,偷袭某水寨、船队。某之损失,万金不止啊!命丧其手下之弟兄,不下五百人……”
“某一日不将那王延兴碎尸万段,某一日不能安眠!”
“原来如此!原来张郎身负如此深仇大恨!钱镠错怪张郎了!”钱镠也站了起来,诚意十足地长揖道,“张郎若是有意,某倒是可以派些兵马过来助你!”
张武定听言,再次拜谢道:“如此,便多谢使君了。只是那王延兴擅长使用火器,某需想出应对之策后,才能南下!”
又是火器?莫非那王延兴手中的火器,比这霹雳雷还要厉害不成?
钱镠有心想问个明白,不过,既然知道这是张武定心痛之处,不便去揭疮疤,便忍住不提。
几人又说了几句,既然招揽不成,钱镠也不多再耽误,起身离开。
不多时,李瑜当真派人过来了,还当真是霹雳监监丞的告身。
张武定连声道谢,满怀感激,脸上总算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马上,他又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人除了哪来这监丞的告身和另外还有一叠空白的属官告身之外,却是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霹雳监可是新设之物,无论是地、房屋、人手都需要一大堆的资源。
这,这,竟然是没有给一个铜板的东西?!
“这,是不是漏了什么了?”张武定疑惑地问道。
那人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一共八张告身,可全在这里了,你只管点数便是!”
“这,只有告身也不足用啊!”张武定耐住性子继续问道。
那人却答道:“哼,有告身,就是官身,只管有的是人愿意拿大把的铜钱来换,如何是不够啊!”
张武定脸色一下就垮了,“直娘贼!”张武定在心里暗骂道,哪有设立官署却一不给人,二不给物的?
转念一想,只怕是全让那李瑜贪了。难怪那家伙在这上面这么起劲!可偏偏此人还不能得罪了。
瞬间,心里又是一阵冰凉冰凉的,阴着脸,让张承嗣拿了些铜钱,送给来人。
自己将他送出房子,然后又让张承嗣将他送出府去。
看着他们走去的背影,张武定站在院中,又看着手里的告身,张武定心里的那个恨啊!
他娘的,这李瑜跟那吴瑶根本就是一路货色啊!
他狠狠地将手里的布片甩在地上,重重地跺在上面,揉了一遍又一遍……
张武定啊张武定,你是昏了头了,竟然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大当家!大当家!不可啊!”见状,周围的人连忙围上来,稳住情绪激动的张武定,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心坚如铁的张武定,竟然也有失控的一天。
就在这时,张承嗣竟然又领了一人进来了,众人齐齐地望过去,竟然是那老骗子朱思远!
朱思远前脚刚踏进来,察觉氛围不对,后脚就想往后缩,已经晚了,被张武定看到了。张武定厉声喝道:“朱思远!你站住!过来!”
老骗子提心吊胆地走了几步,心里满是纳闷,这张武定得了官,应该是好事,干嘛这气氛?
再看地上那些,那被踩揉成了团的布,这不是告身吗?张武定是嫌官职太小了?
他连忙堆满笑脸,迎上前去:“张郎!张郎啊!息怒!息怒!做官总是要有个过程嘛!先做小一点的监丞,以张郎的本事,用心经营,哪怕是牧守一方,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嘛!”
“牧守一方,你倒是敢想!朱思远!你还要欺某到什么时候!”张武定青筋暴涨,半边身子都快压到朱思远身上了。
他心中怒气值已然爆表,就差直接动手开揍了。
“张郎!张郎!某可是一片好心为你引荐……”老骗子完全没搞明白状态,心中满满的是一个大大的冤字。
“好心!那某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张武定指着地上的告身问道。
“这是告身啊!这是董大王给张郎封的官职啊!”
“好!既然命我新建一监,为何只有告身,却无地址、屋舍、人员?”张武定怒道。
“这有何难啊?只要有了官身敕命,没有屋舍、地址,可以去圈啊!至于打杂的人手,城外村寨,要多少没有?”老骗子莫名其妙地回答道。
这下,该张武定发愣了,还能这样?打家劫舍的勾当,张武定干得多了,抢人占地的事干了也不知道多少。
却还从来没想到过,这官府干起这事来,竟然也是这么利索,而且还能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这比明火执仗,可直接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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