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夏去秋来,北风渐起。此刻中原大地,已经开始露出树挂黄叶、雁南飞的秋天的景象,可在南方,却是暑气刚消。
此刻的越州,也就是后世的绍兴,却正是热闹的时节。
自中和三年,董昌自称杭州都押司以来,逐步掌握了两浙的大权,直至升任义胜军节度使。他的大本营,便设在越州!
得益于此,越州的富庶也开始超越周边州县,成为两浙最富庶之地。
不说别的,单是坊市间的铺面也要较别处要热闹几分。
只是,这两年,董昌,却是没能还像最开始那般,轻徭薄赋与民为善,行事也开始荒唐了起来。
最近还听说,他竟然命人在各县给自己立生祠……
越州因董昌而兴,只怕,也要因董昌而败了。
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川流不息城市,不知道还能兴旺多久啊!
“唉……”悠悠一声叹之后,那叹息之人缓缓转过身来,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儒衫,脸型方正而不失儒雅,眉目有神却难掩忧色,这,正是海潭山的前大当家张武定。
他失了海潭山水寨之后,先是试图去找范晖搬救兵。
可范晖却不是那能依靠的人。随后,拿了范晖的书信,前往越州找董昌。
谁知道董昌已经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英雄与侠义的化身了。他早就没有事事躬亲的勤政了,大小事情,全都交给了吴瑶、李瑜二人。
区区一个福州都将的什么狗屁书信,根本就没能递到董昌案前。
而他张武定,甚至连李瑜、吴瑶二人家的大门都没进得去。
他到了越州已经两月有余,竟是日日闷在这院落里,事情毫无进展!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刀疤吴应声去开门,张武宁进来。
“大当家!吴瑶那厮着实可恶!他竟然还出口辱及大当家……”张武宁见了张武定,痛苦地回报这次去求见吴瑶的让人悲伤的经历。
“不必说了,此獠不是能成事之人!”张武定打断了堂弟的诉说。
虽然知道事情难为,他最后还是花了几张金叶子买通吴府上的人,想办法让张武宁去见了一次吴瑶。
吴瑶对出兵去福建占地盘这种事没有丝毫兴趣,却不介意要价五千两黄金,做说客,说服董昌派了台州和温州的兵去灭了泉州。
这话传回张武定耳中,张武定就基本上确定吴瑶路子走不通了。且不论他能不能说服成功,但是这价格就很没诚意。
这可是五千两黄金!不要说是丢了老窝的张武定,哪怕是全盛时候的他,也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么多现钱来。
张武定能出的价,是黄金百两,而且还要董昌出兵之后才给;平心而论,这其实也就不少了。
可相比吴瑶狮子大开口的价位来说,差距也太大了点,去讨价还价的张武宁被骂出来也是可以料想的。
听到张武定没有责怪自己办事不利,张武宁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又说道:“另外,那个朱思远又来了,大当家要不要见一面?”
“哼,这个游方术士,无非就是想找某讹些钱罢了,见之何益?给百十文,打发走了!”张武定不耐地说道。
他们说的朱思远是董昌供养的众多食客中的一员。
在张武定初到越州,没有找到合适的门路的时候,这家伙找上门来,说可以想办法让董昌召见他。
试了几次,才发现,这家伙是方士出身,凭一些鬼神之说,和所谓的金丹长生术,偶尔能在董昌面前露个脸。而且是很偶尔,才能露个脸。
知道了朱思远的底细,张武定自然不会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谁知道这朱思远反倒是隔三差五过来打打秋风,这次讨个茶吃,下次要吃个酒什么的。
次数多了,张武定便起了厌恶之心,不再相见。哪知道这朱思远不识相不说,还毫无廉耻地要了百十文,又拿百十文,拿上瘾了。
隔两三天就来说要拜会张大当家,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要讨点小钱花花。
张武定回了话,张武宁也应声准备出去打发朱思远,才走两步,他又站住,犹豫了一会,鼓了鼓勇气,说道:“大当家的,那王延兴兴许是从那个吕奇道士那里得了方子才弄出的火器,这朱思远也是道士,是不是也有什么方子……”
张武定才一听到王延兴三个字,眼睛就气得鼓了起来,行将爆发,好不容易忍住听完张武宁的说完,心中也是闪过这种可能性:
王延兴所用的树炮在张武定心中已经成了一根深入骨髓的刺,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怎么才能破解这个会喷火和子弹的邪法。
却一直不得要领。现在想来,自己也是被气晕了,怎么到现在才想起,那王延兴极有可能就从那吕奇道士身上得来的法子。
道士的法子,自然是用道士去破最好,而这手头不就有一个自称无忧子的朱思远吗?的确是不妨拿来问问。
张武定怒气消去,点了点头:“去叫他进来!”
不多时,房门被再次推开,一个穿着一身整齐道袍的干瘦老头,手执佛尘,踱着方正步子进来。正是朱思远。若不是早已知道此人底细,初次看到他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模样,还会当真认为这家伙是得道高人。
朱思远见了张武定,先行行礼:“贫道稽首!张郎安好!”
张武定忍不住多瞅了他两眼,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道士了?
只是,有事要问他,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道长坐吧!又不是第一次了!”说罢,挥挥手,让张武宁去准备煎茶。
“贫道谢过了!此次贫道来见张郎,却是有一样好处,要与张郎共享!”朱思远在榻上坐下,神神秘秘地说道。
“哦?若是那无忧散,某便不用了,道长自便。”张武定回答道。
朱思远自命无忧子,就是他自称能炼制一种叫做的无忧散神仙药,能让服用的人,飘飘欲仙,忘记所有的忧愁。
当然,他的说法也就能骗骗无知百姓,所谓神仙药,其实就是魏晋时盛行的五石散,这东西有短时致幻的效果,可以说是古代的毒品。
而且,这东西的毒性也是不小,吃多了,是会死人的。
朱思远讪讪地一笑,厚着脸皮继续说道:“贫道此次所献之物,却的确不是简单的凡物。张郎请看!”
说着,拿出一个竹筒,从里面倒出一些黑不溜秋,干枯萎缩的树叶子来,“此物名曰炒青,乃贫道最新所得仙茶,无需烘焙,无需碾压,无需放盐、无需加奶,只需开开之水,冲泡三弹指的时间,便可得香味远超过往茶叶的茶汤!”
张武定耐着性子听他吹嘘完,掩饰不住地不屑道:“如此好茶,张某怕是消受不起!道长还是细细地收藏起来,回宝观慢慢吃吧!”
拿几片树叶子来冒充好茶?你欺张某人不识得茶不成?要知道,福建外运的货物中,茶叶占了大头,张武定也会拿来吃,品过的茶叶,几十种都有了,什么好茶没吃过?哪会被朱思远几句话唬住?
不过,朱思远这次还真不完全是在吹牛,他手中的茶叶正是胡茂带到越州来的炒青。
而且,为了做好前期市场的推广工作,胡茂带过来的,都是最好的原叶所制。冲泡出来的茶香,的确是不凡。
他心里有底气,说话也硬气:“张郎不妨取来几个茶碗,烧一壶开水,让贫道一露身手便知!贫道若是再有半句虚言,张郎大可让那刀疤客,将贫道首级剁了!”
见这江湖骗子这么誓誓旦旦,张武定招了招手,让张武宁直接去将水烧开端来。
不一会,也就是将烧开的开水冲下去,几个呼吸之后,揭开盖着的盖子,浓郁的茶香果真扑鼻而来。
茶碗中,黑漆漆的树叶子变回了保留着原本茶叶绿色的茶叶,舒展着,一片一片地躺在白瓷茶碗中,较之常见的茶汤,分明清晰,生生地多了几分雅致。
这茶,单凭这看相,就令人耳目一新啊!
朱思远故作享受地吸了吸茶香:“此香,较之那陈年老茶,如何?”
“确是不凡!”张武定没有因为这茶是老骗子拿来的就否定,不过,茶,终究只是茶而已,有茶无茶,又如何?
老骗子真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确是一流,早就把张武定的心思揣摩出来了:“茶固然只是茶,可此茶新出不多久,若是能善加利用,何愁大把的铜钱,滚滚而来啊!”
说到这里,老骗子终于露出本来面貌了,他知道张武定是做买卖的,有钱赚,定然会趋之若鹜。如果将这个茶在越州,不,还有杭州、湖州甚至更远的扬州出售,凭这茶的香气、卖相,不要比平常的茶要卖个更好的价钱?
而且,老骗子买这个茶的时候,发现卖家出售的价格比之前的旧茶卖得还便宜,便猜测,做这个茶的人,肯定是怕这茶不好销,所以卖这么低价。如果自己跟那人说,愿意将他家的茶全部包下来,那人定然只会欣喜若狂。
得了茶叶后,再以自己的不烂之舌,去那些富贵人家说道说道,这茶叶便是卖个十倍的价也不成问题啊!那这钱,赚得,可就花花的了!
只是老骗子现在要啥没啥,想把茶叶独吞下来,哪来的本钱?
立即,他就想到了张武定。
张武定现在还不知道这茶是王延兴所制,海潭山之役前,炒青在福州都没人买,怎么可能会卖到海潭山去?
不过,出于一个商人的直觉,却可以判断这个应该确实是个可以赚大钱的生意,直接问道:“道长这次,倒是没有哄某!只是,这茶叶是何州何县所制?”
老骗子自然不能就这般轻易地说出,捏着胡子说道:“出处嘛,嘿嘿,贫道可是费了千辛万苦才得到的消息啊!这赚钱的买卖,确是不太容易找寻啊!”
“自然是少不了道长好处。”张武定哼了一声,“某这里还有些金子,道长如不介意……”
朱思远斜着眼睛看了看张武定拿出来的金梃子,估摸着,得有三四两。若是平时,他只怕要流口水了,可今天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突然表情肃穆严词拒绝:“张郎把贫道看成什么人了!不!贫道可不能再收张郎的钱财了!”
平日里,这老骗子连百十文钱都贪,今天会对着三四两的金子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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