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采儿的遭遇不谈,王延兴和吕奇继续吃剩下的茶,少不得又要坐而论道。吕奇这两天可是一有时间便呆着冥思,一旦抓住一个问题,便想穷根究底地探索一番。可他这样闭门造车哪能想得通?一有机会自然要向王延兴请教:“继之此前对奴说过,概念,是那个,叫做抽象的,就是比客观的更高的……那么,怎么这个比客观更高的,却是思考者心中的更高,那就并不客观咯,那么概念,应该是主观的,而非客观的?”
王延兴对哲学的也就粗通点皮毛,就算是接触时间最长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最多,也只是略知一二的水平;对概念论上面所说的东西,都是大概地知道个概念,哪有像吕奇这样一个概念一个概念地深究?立即就被问住了。脑子转得飞快:是哦!概念这个概念到底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
若是在党校参加考试的话,那不用多想,归为客观就错不了。可在这里不能这样投机,嘴巴叼着茶碗,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反问吕奇,“延兴只想到,万事万物,都可以定义出一个概念,却未能如大可一般深入思索,不知大可如何以为?”
“奇以为,概念既然来自于客观,其本质是客观的,可终究由人来总结,却不可避免地带有主观的因素……呃,继之,你觉得,这主观成分更大呢,还是客观成分更大?”却不想吕奇得出的是个二元的结论,他念叨着说了一句,也是说不下去了,再反问王延兴。
这对话,若是让后世搞哲学研究的人听了去,只怕是要笑出声了。王延兴却顾不上那么多,他思索着答道:“概念本身应该是客观的,存在主观的因素,或许应该认为是个人对客观的认识程度不同,而造成的,并非是概念本身的原因……”
这话倒是跟黑格尔所阐述的概念论的意思有些像了,在黑格尔看来,概念是“存在”与“本质”的统一,如果存在和本质是客观的,那概念自然是客观的。吕奇听到这里,也是点了点头,陷入进一步的思索。
就在此时,后院的小厮小七跑了进来:“大郎君!刺史请你立即去书房!”
“啊……”王延兴心中如获救星,视线转向吕奇,“大人有事相召,延兴要先过去了!”
吕奇可不知王延兴如释重负的心情,他一脸的不舍,却还是说道:“既然刺史有事,继之快快去吧!莫要耽误了!”
王延兴起身要走,刘伴兴担忧地问小七:“是不是有人会跟阿郎告状说郎君在州学如何如何?”
小七哪里知道,他只是个传话的,不过想来也就是这事了,刘伴兴替自己的郎君暗暗打抱不平,“夫子都没有说,还有谁多管闲事呢?难道是章仔钧那厮?”
王延兴摇了摇头,章仔钧若是敢来告状,王延兴固然是得吃一顿收拾,可他章仔钧回头铁定也得被他家章老爷子收拾,没准,然后被拎过来再来请罪:章氏跟王延兴关系极差,在章家谁不知道?现在章氏的地位还不稳固,贸然王延兴死磕没有胜算,章老爷子没少想法子,想从侧面缓和一下两者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容忍章仔钧告黑状?
顾不得多想,让刘伴兴陪着吕奇继续吃茶,自己随小七往王潮的书房去。
到了书房前,先请刘忠通报,然后才进去,却看到书房里除了王潮,还有王潮的两个亲弟弟:二弟王审邽和三弟王审知以及堂弟王彦章都在。中国自古就有大事不可诀于众的传统,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开大会办小事,开小会才决定大事。这一标准在泉州同样适用。日常琐事,王潮在前面官署处理;而真正重要的事情,却是在书房和几个兄弟商量,现在书房中的这几人,就是眼下泉州最高层的几个人了。
先拜见过王潮,再见过三个叔父,穿越之后,这两人在脑子里面的形象像隔了一层纱一样有些模糊,这其实可以说是第一次见过这三人:王审邽跟王潮长得很像,甚至脸色都差不多,虽然刚过而立之年,面色却偏黑,看上去好像将近四十了一般。王审知却恰恰相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模样,肤色也偏白,再加上在军中喜欢骑白马,人称白马三郎;而堂叔王彦章,却是一幅大长脸,若是脸色再红一点,胡子再长一点,就是关公的模样了。
拜见之后,不敢盯着多看,乖乖地站立在下首,等候王潮发落。
见王延兴站着,王潮还没说话,王审知就先说了:“大哥儿坐呀!”
王延兴连忙低头,“谢过叔父赐坐。”却不敢去坐。
“但坐无妨!”直到王潮发话了,王延兴才称谢坐下。
“又在校舍与章大郎吵架了?”
听到王潮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跟章仔钧吵架的事,心道,谁告的状呀,告得这么不专业。要告,就要抓住重点啊!什么是重点?辱及圣人才是王延兴最大的过错。其次,在徐夫子面前提实事求是,也能说成口出狂言的罪状,那也不轻。至于跟同学吵个架,算什么大事?打架都打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难怪没有一进书房就挨骂,“孩儿知错了,下次,一定和章仲举和睦相处!”
“下次!下次!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章氏乃泉州大族,我王氏要在泉州立足,必须得到这些人的支持!你为何就总是记不住呢!”王潮把声调抬得很高,看似骂得挺重的,不过,细细一回味,好像没什么嘛。
王延兴赶紧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做出一副很受教的样子。王审邽和王审知也是出口劝解:“既然大哥儿已经认错了,大兄您就饶了他吧!”
王潮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揭过,王延兴见状,满心欢喜,就准备告退,却听到王潮紧接着又说,“某和你三位叔父要谈论些政事,既然今日放学早你也在一旁听听,也省得你每天游手好闲!”
王延兴只得装出满心欢喜地模样再次称:“是……”
说到王氏谈论的事务,却首先须说一说泉州的地位。在福建境内的福州、建州、泉州、汀州和漳州五州中,自然是福州面积最大,人口最多,可若是论及富庶,泉州却要更强一些:不说别的,但是海商丝路之一的名号,便蕴含了大量的财富。现在是唐末战乱,不好多说,可战乱之前,也是客商云集,货通天下,东南财富汇聚之所。
财富是一方面,王氏兄弟自身的实力又是另外一方面,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依靠,是他们从中原带来的那支军队。这可是当下福建五州中最强大的军力了。
当然,不是说这只军队的绝对实力有多强悍,而是,整个福建全境,防务都是一片稀松,根本就没几支像样的队伍。就比如说福建观察使陈岩,也就是现在福建最大的官,就是乘黄巢军入福建的时候,才拉起来的一支才几千乡民的队伍。说是政府军,却根本不敢跟乱贼黄巢的队伍正面对抗,唯有等到黄巢军离开福建之后,才顺势占了福州。
跟这样的更烂的军队比,不那么烂的王氏军队,自然就很有优势了:他们可是从中原主战场而来,还转战了半个中国呢!
现在,几兄弟讨论的,就是如何利用军力占优的这一点,扩大自己在福建的势力。现在天下但凡有些力量的军州都在不遗余力地向外扩张,在中原像李克用、朱温、杨行密、孙儒之辈无不大兴兵事,即便离福建不远的两浙,也有钱镠夺取苏州、常州的战事。这让蜗居在泉州的王氏兄弟如何不心中有猫爪儿挠一样痒痒的?
主动进攻是王审知的想法,他想把地盘最大的福州从陈岩手里抢过来,福州一下,其余三州更是不在话下,那样,想谋求更远大的前程,也不是不可能了,“大兄,时下天下已然大乱,各镇都在攻取州县,而我泉州暂时没有强敌,正是时机!”
王审邽也有点这个想法,只是,他主管的是后勤这块,而泉州山地多,可耕地狭小,人口也不够多,他比较担心万一福州一时半会拿不下了,打成了消耗战,这粮草、军备供不供得上的问题。
王彦章却是不发表意见,他只管看着王潮,意思是唯王潮马首是瞻了。
可是王潮却不想动兵:“此事须得再缓!”
王潮执政之道,重稳健。自从占了泉州之后,便一直与四邻相安无事。此外,他入主泉州后,也得了观察使陈岩的一些恩惠,即便要大,他也会选择去打漳州、汀州,不愿意打福州。
王审知只得劝道:“大兄,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啊!”
王潮不为所动:“巢贼侵占长安的时候,天下震动,局势比现在还要危在旦夕,不也过来了?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这话有道理,现在的局面比起黄巢夺长安的时候确实还是要好很多。而且,当今李家的天子,也就是昭宗李烨,即位之后处置宦官田令孜很有力,广受夸赞,现在,朝中气象一新,被寄以中兴的厚望;这段时间,有消息传来,他正在准备征伐擅自进攻云中的李克用。若是成功了,少不得又能缓和些年头。综合这些消息,王审邽一想,觉得暂时不出兵也有道理,也改变主意了:“大兄说得也有道理,不妨多打造些兵甲,积聚些粮草,等待局势再有变化,再动兵无妨。”
王延兴听着长辈们议事,不敢出声,从他的小心思出发的话,他当然是希望扩张:有能力去打别人,总比窝在家里等别人打过来强嘛!只是,他现在对整个国家的局势了解得太少。天下大势,也就是零碎地听了几个名字,什么河东李克用,宣武军节度使朱温之类的。
可是,河东在哪里、宣武军是虾米东西都搞不懂,让他怎么发言?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唐朝不久后就要完蛋了,这一点,同样被世人所预料;世人所不能确定的只是,这一天,到底还有多远;王审知觉得,应该过不了年了,可王潮却觉得,那还得观察观察;王延兴呢?他也同样不确定。
堕在历史的迷雾之中,看不清方向,与其献丑,不如藏拙啊!
回到唐末当皇帝章节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