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静默了许久,只余那外头风吹落叶的声响,她身子站得笔直,周身的气势和在东宫时判若两人。
公孙离离得很近,瞳孔定定的瞧着她,像是要将她剥开来,一寸一寸细细的观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看清楚她究竟是谁。
他们都是在阴诡中苟活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身侧之人皆看得一清二楚。
唯独面前的人,该说她侥幸?
还是说她更擅于伪装呢?
“小豆芽,你可是第一个从东宫活着离开的人。”半响之后,他总算是开口了,桃花眼饱含笑意,笑得虚情假意。
孟妤不可置否,“从没有谁是该死的,不是吗?”
“怎么?”公孙离忽而失笑,“小豆芽活着离开了,就想济世救人了。”
孟妤盯着他的眼,直言不讳,“奴婢很有自知之明,向来都是量力而行之。”
她又不是神仙,哪来滔天本领?
只是望着一个个活生生的性命倒在自己面前时那种无力感,试图挽救一二罢了。
公孙离站直了身子,倏忽伸出手来拍了拍手掌,“我就喜欢小豆芽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样子,很有自知之明。”
“殿下过誉了。”孟妤不咸不淡的道。
而房云翼又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不知为何突然想让人再送一壶来。
都快喝光了。
“你想做什么,本皇子不会过问的,”公孙离负手而立,侧身堆着她,语气清幽,“只是小豆芽,凡事量力而行才是,最起码此时你我并非敌对。”
孟妤微微颦眉,抬眼望向他,“多谢殿下提醒。”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日母后就该回了,你和秋嬷嬷的事情,她必然不会置之不顾的,这段时间自己多加小心,可莫要被人认出来了。”公孙离弯了弯嘴角,侧目而视,提醒道。
孟妤含笑点头。
二人总算是平息了,房云翼这才收了倒茶的手,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他都准备好为孟妤说话的准备了,可事实证明,她并不需要。
“房大人,”公孙离转向房云翼,友好的勾了勾嘴角,“本皇子告辞了。”
“五皇子慢走。”房云翼也是性情中人,施施然的起身,拱了拱手道。
言罢,公孙离拂袖而去。
那庭院内,他的身影渐行渐远衣袖晃动间,卷了一阵桂花香,直到消失不见。
“孟妤和五皇子交情如何?”房云翼走到她面前问道。
孟妤收回视线,淡淡的笑道:“点头之交,他伪装得很好,几乎是滴水不漏,这样的心机,确实叫人钦佩。”
公孙离的手段,谋略,在诸位皇子中遥遥领先。
无论是公孙瑾也好,公孙则也罢,亦或是公孙胜,这些人其实都不如他。
公孙行止和他,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是暗谲中悄无声息搅弄风云的人。
一个是阳光大道上,扮演着无辜纯真者的背后杀手。
在与你交心之时,悄无声息的给予你致命一击,杀人又诛心。
“五皇子的确是个人才,若说是除去太子殿下的话,皇上众多子嗣中,他才是最有资格坐上储君之位的人。”房云翼亦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赞美之意。
对手有些时候不仅仅是对手,很多时候也能成为学习的对象。
孟妤失笑,瞥了他一眼,“五皇子很欣赏兄长。”
四五日的接触下,她已经能够熟练的叫他兄长了,也不似先前那般别扭了。
孟妤两辈子都没什么家人,实属有些点子背。
可如今难得有了这么一个才华横溢,又位高权重的兄长,倒也算是恩赐了。
房云翼抿唇浅笑,“你怕我背叛太子殿下?”
本以为她会摇摇头给个面子,亦或是给个台阶。
未曾想,孟妤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表情异常的认真且严肃,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的道:“怕,他身侧的每一个人,我都怕背叛他。”
包括她自己。
房云翼笑容僵硬了一瞬,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只听见她缓缓的道:“我在东宫接近一年,杀了好几个人,目睹了无数条人命被扼杀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那巍峨,繁华的宫殿,倒像是一座人间炼狱。”
“我想殿下活着,不仅仅是为了私欲,我只是觉得这商洽的江山只有他最适合,他那样的人,生来就该是君临天下的。”
公孙离以为她痴心妄想,试图拯救别人。
并不,她想救的不仅仅是东宫的那些人。
她想救的是无数条人命,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商洽出现一个明君。
既全了她的私欲,也全了这整个商洽黎民百姓的期盼。
……
华灯初上,水面一片死寂,里头的鱼儿过于硕大了,公孙行止屹立于那桥上,目不转睛的望着里头的鱼儿。
“殿下想吃鱼了?”站在他身侧的高栾尤为天真的问道。
暗红的宫灯下,公孙行止稍抬眼帘,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如何看出本宫想吃鱼了?”
“可殿下在此处站了半个时辰了。”高栾颇为无辜的眨了眨眼道。
若不是想吃鱼的话,用得着这般目不转睛嘛?
公孙行止眉心跳了跳,“本宫不吃。”
还好。
高栾默默的松了一口气,他最讨厌抓鱼了。
哦对了!
殿下并未吃夏嬷嬷送来的饭食,而是吃孟妤从宫外送来的。
而夏嬷嬷送来的则是被他吃了,为了不引入猜忌,也只能如此。
然而还没等他心放在肚子里面时,主子又开口了,语气平淡如水,“去抓几条给阿妤送去。”
阿妤喜欢鱼,他记得,尤其是这荷塘里面的鲤鱼,每隔几天总是要抓一条做,美名其曰给他吃的。
然而大部分都是被她吃了。
在房府,该是想念的。
高栾啊了一声,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公孙行止眯了眯眼斜睨着他。
高栾认命的就要拔剑砍它个一两条。
然而主子又道:“要活的,给阿妤养。”
高栾:“……”
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主子就扬长而去了。
高栾一脸憋屈的将剑插了回去,只能无奈的跳下去抓鱼了。
堂堂一个护卫,杀人如麻,如今居然憋屈的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下,撸起袖子,卷起裤腿,追着几条鲤鱼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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