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赵太守在接到张顺消息后,立刻就起来,召集下属,拯救秧苗,可还是只救治了潭州周边的一些秧苗,而潭州周边的良田,几乎全都是潭州城中世家大族,或是乡绅大户的。
卢父给他的信中,写了好几个方法,如晨间起来发现霜灾该如何救治,未转青秧苗如何救治等。
但潭州城太大,下边各属县、镇,根本来不及通知。
等通知到下面各属县、镇时,这些秧苗,大多都已经受冻害严重。
眼看潭州一场霜灾难免,今年秋收百姓怕是要颗粒无收,赵太守想到卢父之前跟他说的,不挑良田,山地也可种植,亩产可达一千五百斤红薯,赶紧叫人备上马车,去黄花村找卢父。
黄花村周边,乃至半大个茶亭镇,都因为救治秧苗及时,秧苗虽有些受损,但到底没有烂秧死苗,救了下来。
其中救治的最好最及时的,就是黄花村。
黄花村的村民一时间对卢父这些外乡人都十分感激。
前些天还很排斥这些外乡人的,现在基本已经都接受了卢父他们,除了一些个别顽固的人,认为这场霜灾就是卢父他们这些外乡人带来的,认为这些外乡人不详。
这样的声音很少很少,尤其在得知整个荆楚之地全都受了霜灾之后,越发感激卢父他们。
就连黄花村村长,一时间都心情复杂。
其实当时卢父他们在发现霜灾之后,完全可以不通知他们,更不必告诉他们救治霜灾的法子。
这些人刚来此地,不过刚开垦了几亩荒地罢了,一点农田都没有,霜不霜灾的,和他们也没甚关系,可他们还是半夜冒着寒风赶来通知,帮他们救治秧苗。
村长对自家婆娘和大儿子道:“今后卢先生送咸鱼来,可不能再接了,若能顺利渡过这场霜灾,就说我说的,今后不得再以外乡人对待他们。”
村长大儿子郑重点头:“我知道,爹。”
不说别的,就是卢父跟他们说的救治霜灾的法子,就是可以家传下去的珍宝,再遇霜灾,可以在灾年救秧苗活命的法子。
它不是活一家一户的命,而是活一方百姓的命。
待赵太守坐着马车,在数百护卫队的护卫下,来到茶亭镇,在看到潭州其它地方霜灾后的惨像,再看到茶亭镇黄花村附近,田里虽有损伤,却还活着的秧苗,赵太守总算安慰了一些。
可惜,哪怕卢父他们发现霜冻后,已经及时通知了他们,救治还是晚了。
没到高地,只在黄花村,赵太守便下了马车,走在田埂间,观看黄花村秧苗豆苗,见放眼望去,整个黄花村附近的田地里,都盖了一层稻草和草木灰,不禁点头,又叫人翻了一株被稻草覆盖的豆苗,见里面豆苗充满生机,没有半点被霜冻冻死的迹象,不由对身边农官道:“看来这草木灰、稻草盖苗的方法还是很有效的。”
后面农官们也纷纷把这一救治霜冻的法子记下来,一代代传下去。
数百护卫队和数辆马车的到来,立刻在黄花村掀起轰动。
村长、里正早已闻讯赶来,和村民们一起跪倒在地:“拜见方伯。”
“免礼。”赵太守年约四十,长须飘飘,姿容甚美,问村长:“年前分到你们这里的卢先生在何处?”
村长、里正早闻这些外乡人和赵太守有旧,但也只是听说,未证实。
此刻见赵太守居然亲来黄花村见卢父他们,顿时不敢怠慢,连忙指着高地说:“回方伯的话,那里便是卢先生住处。”又赶紧叫人去通知卢父。
太守抬头,望向村长指的那一处高地,入目便是一座与此时建筑很不一样的高楼。
“那座楼……?”
记
村长半躬着身子赶紧说:“那便是卢先生家,这房子是他落户咱们莲花村后所建。”
赵太守挥袖:“前面带路。”
村长为难:“这……这……田间泥泞,方伯不若在此等候,我已叫人去通知卢先生,想必卢先生很快就到……”
话没说完,那位任性的太守就已经举步往前去了,村长无法,拄着拐杖小跑跟上。
一路上赵太守问了村长莲花村受灾情况,又问了当夜救灾情况,知道是卢父发现霜冻,赶紧叫了村里人起来救灾,村长叫了小儿子去通知附近乡邻,赵太守指着跟在他们后面的束发少年:“这便是你那幼子?”
村长激动的直点头:“是是是,小栓,快给方伯磕头!”
“免了!”赵太守又抬头朝高地看去。
此时通知卢父的人已经到了,卢父一听赵太守他们居然来了,赶紧领着高地上的几乎人家,率众出迎,大礼叩拜:“拜见方伯!”
卢父还没跪下呢,就被赵太守单手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
卢父也顺势站了起来。
只一个外甥未来小夫人亲爹名头,自不会让赵太守亲自过来,赵太守过来,还是为卢父年前跟他说的,亩产一千五百斤的红薯的事。
眼看潭州,乃至整个荆楚,一场灾荒在劫难逃,赵太守便想到卢父此前跟他说的,红薯三月育芽,四月初播种的事。
刚一见面,赵太守就迫不及待的问他:“上次你跟我说的红薯,播种了没有?”
上次卢父给他说,红薯四月中下旬至五月上旬种植,眼看潭州饥荒难免,生怕卢父的红薯种子也被冻死了。
他知道卢父原是跑商,从西域商人手中得到一点红薯,若这些红薯种子冻死,再想找到红薯种子,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还好,卢父躬身回答:“尚未。”
赵太守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去看别的。
他目光在卢父身后人群中一扫,便看到紧随卢父的一个年轻貌美女子,女子怀中抱着一位垂髫女童,心里便知道,这大约就是他大外甥在信里提了一嘴的那女子了。
虽然信中关于这女子不过寥寥几字,可他大外甥什么时候对女人上过心?还特意对他提起,目的便很明显,希望他能照看一二,此次过来,除了问红薯苗的事外,便也想见见这女子。
大外甥尚未娶妻,若被外面女子坏了规矩,那是赵太守决不允许的。
赵太守也早已打算好,若这女子乃狐媚之辈,那他无论如何不会允许这女子去他外甥身边。
但见她目光清正明亮,他便明白,此女子绝非狐媚之辈,又想到外甥自西北而来,一路艰难,又提到被卢氏父女所救,想必是因为救命之恩。
至于她怀中女童,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卢父的孙女。
这些念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就收回目光,被卢父引着往卢父家去。
刚刚在黄花村,高地下,他就注意到高地上这座高屋,没想到近看更是有几分野趣。
能短短两三月时间,就在建了如此大屋,落地此处,想来在他家乡也是乡绅富户。
赵太守一到卢家,便问卢父:“红薯可曾育芽?”
“已在育芽。”卢父知道赵太守问的什么,也就挑重点答道:“原本打算若天气一直回温,便在三月底入土种植,若气候有变,便于四月初种植,此时还在育芽当中,不曾入土种植,不曾受到冻害。”
卢父也是万幸。
毕竟春薯一般四月中下旬到五月上旬种植,若使用插芊的方式,一月份就可以育芽,三四月份种植也是常事。
赵太守点点头,又问了他最关心的另一个问题,“这红薯亩产千斤可属实?”记
他都没说亩产一千五百斤了,只希望能达到千斤,就已是万幸。
此时的稻谷,亩产高的也不过三百斤,亩产低的,也就一百五到两百斤罢了。
他此时想的,就是若这能种出亩产千斤的农作物,且不说口感如何,先度过这次霜灾再说。
卢父道:“若不出意外的话,确能亩产千斤,且红薯不挑地,无论旱地、沙地皆可种植,一年可种两季。”
赵太守大喜,当下就站起身,双手紧紧抓着卢父胳膊,眼睛都像是放出光来:“当真?”
卢父含笑点头:“当真。”
卢父家里的红薯品种多样,除了个头非常大,一个就有两三斤的大红薯外,还有巴掌大小的红薯,紫薯等,其中,又分为耐寒品种,和不耐寒品种,一般冬季种植的冬薯,都属于耐寒品种。
卢父现在育芽的,就属于产量高,但不耐寒的春薯。
赵太守又问:“那红薯在何处?种子有多少?能种植几亩?如今这天气倒春寒,不知几月能种植,到时候我还要派遣一些有经验的老农和农官来学习。”又对他身边一位农官招手:“叔砚,到时候红薯种植一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待红薯收获,便按市价收购。”
顿了顿,又道:“便按粮种价格收吧。”
这是打算以官府价格收购后,分发给下面百姓种植了。
也不怪赵太守如此大方。
往年粮价一石才两百五十钱至三百钱,今年西北大饥,米斛万钱,奸商囤积,物资奇缺,导致今年粮价比往年暴涨了十倍以上,但也不过三千钱一石,也就是三两银子。
就算这红薯能亩产千斤,千斤红薯也不过几十两银罢了。
卢父退后一步,躬身作揖:“谢过方伯。”
赵太守不在意地抬了下手:“这红薯现在何处?”
卢父道:“红薯喜温、怕冷、不耐寒,之前气温回升,便正常育芽,这几天气温下降,我和内人便将它移到炕上。”
卢父又忙引赵太守和他手下农官去看红薯。
炕就在卢父房间,下晚霜那天气温下降后,卢父就赶紧把已经在育芽的红薯种子给移到炕上了,目前房子里火墙和火炕都在烧着,温暖如春。
卢父房间大,这么多人进去,也站的下,至于黄花村村民和高地上其他人家,都自觉站在外面,中间隔着护卫,也看不到里面情况,全都垫着脚尖想看赵太守。
红薯已经育芽,育芽的红薯外表并不好看,像烂了一样,在炕上堆了一堆。
赵太守拿了一只红薯在手上,见上面已经长出芽来,又观看这满炕的红薯。
他实没想到,卢父口中能亩产千斤的红薯有这么多,他以为这东西从西域而来,千里迢迢,所带应该不多。
毕竟作为农作物的种子来说,这东西并不能卖出高价,一般西域商人都会带宝石、香料、皮毛等值钱的物什。
“这些红薯,能种几亩地?”
卢父道:“大约可种五亩。”
“五亩。”赵太守望着炕上红薯,计算了下能够得到的红薯,五千斤,对于整个潭州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但比他之前想的已经好多了。
“若这红薯种出来,真能亩产千斤,记你头功。”赵太守说:“叔砚,这红薯种出来后就立即着人分发到治下各处。”他叹了口气,“希望这红薯能稍稍缓解下今年灾情吧。”
他也没对红薯抱有太多指望。
卢父说红薯亩产一千五百斤,他自动打了折扣,能有个千斤亩产,就已经算是很高的产量,春薯能出五亩,冬薯种出来,只能稍微缓解下冬日饥荒,待到来年开春,再种水稻,灾情应该就过去了。
卢父和记名叫叔砚的中年农官都上前作揖:“是。”
卢父当下表示,一定会好好种植红薯,以保证红薯产量至少在千斤以上。
赵太守安慰地点了点头,又勉励了卢父一番,看了卢桢一眼,便又和来时一样,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