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常有人一场风寒就没了的。
他们不去治病,为了省点医药钱,就用偏方,熬一熬,越熬越严重,到了治无可治的时候,人就没了。
你能说他们愚昧么?
都是穷闹的。
卢桢车队的人,若不是卢桢强行将他们送到医馆,这次感染风寒的人,能不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谁都不知,好在他们虽也是难民,但逃难第一个月吃的是蚂蚱干脯,后面虽然吃了两个月糠米,但之后有肉有鱼,中间还有毛栗子和柿子,身体底子相较其它难民,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平时又有姜汤驱寒气,刚得了风寒,卢桢就用稻草给他们熬了之前准备的风寒药,又送医馆送的及时,万幸无事。
可这一路上,随处可见倒在路边的乞丐和难民。
江陵城郡守心善,并未阻止难民入城,甚至都没有收取难民的入城费,还在城外设了雨棚施粥。
可这样寒冷的天,又有多少人会冒着风雨去领粥呢?即使去了,衣衫尽湿,得了风寒也好不了。
江陵城郡守站在城墙上望着下方难民叹气,对身边人说:“去问问城里富户,可有那多余的不要的破旧衣裳,能捐多少捐多少,给这些难民送去吧,再去多搭些雨棚,没有遮风的地方,好歹给他们个挡雨的地。”
难民实在太多了。
襄樊城不收,难民四处逃散,陆陆续续的往荆门、江凌等地过来。
在知道有难民要过来时,江凌郡郡守便已经着人下去搭雨棚,刚搭好两排雨棚,雨就下下来了。
可两排雨棚,对于源源不断往江凌来的难民来说,不过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就是施粥的雨棚,也从前两日的还算浓稠的粥,改成了见不到几粒米的稀粥。
人太多了。
“大人,这样放他们进来真的没事吗?听说有霍乱。”
“来都来了,你以为能阻拦的了吗?”江凌郡郡守眉头紧锁:“襄樊城守将射杀难民,这些难民都来了我江陵城,你去加派人手,别让城中生了乱子。”
除了捐献衣物、施粥外,江凌郡守还特意安排了‘收尸人’。
所谓‘收尸人’,就是专门拉着板车,沿路收尸的人,将倒在地上已经没气儿的难民、乞丐,抬到板车上,拉到后山的乱葬岗埋了。
不过数日时间,后山的乱葬岗已经堆满了尸体。
不少难民实在饥寒的厉害,就来这里,扒下死人身上的衣服,掘尸啃食。
这些难民在逃难途中,什么都见过,有些人什么都做过,早已没了底线,这也导致,江陵城一时间杀人、抢劫、偷盗成风,使得本地居民十分厌恶且警惕这些外来者。
卢桢他们也属于外来者,但他们比别的难民好一些在于,卢桢他们有老人,有孩子,有车队。
有车队,有家当的人,自然比身无分文孑然一身的人要值得信任。
因为车队的人不肯住客栈,雨水不止,卢桢他们不可能每日宿在骡车厢内,靠着她空间的那几捆应急用的稻草过活,只能先租赁个院子,大家住在一起。
租院子是为了方便他们的骡车。
因为是短租,人多,价格不低,但相较住客栈来说,还是便宜了许多,唯一的问题在于,南方的屋里没炕。
临时起炕已经来不及,费时费力不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用的,至少炕得晾干,可现在阴雨绵绵,无法晾干。
即使晾干了,说不定雨已经停了,他们都启程出发往潭州去了,怎么都不划算。
走进屋子里,众人一抹床铺,床上被子是粗麻布,里面塞的芦花,薄薄的一床,半点不保暖。
“这还不如睡骡车呢,起码比这暖和。”
记“不是说南方暖和吗?我怎么感觉比我们那还冷?咱们老秦地冬天也没冷成这样啊,你看我这手,肿成啥样了。”
手到还好,关键是脚。
因为雨水打湿了鞋子,很多人的脚已经被冻的失去了知觉,半条腿都是冰凉的,浑身感受不到半点热乎气儿。
张顺他们都奇怪地皱眉道:“南方确实比我们秦地暖和,往年来南方也没见冷成这样。”
“往年也没见九派河能从赤水一路冰冻到汉水的。”
数百里冰封,别说他们这些秦地人头一次见,他们南方本土人士,也是头一次见。
“冷成这样,也不见下雪,还下起雨来了,要在我们秦地,早两个月前就得大雪封路了。”
他们将自己的被子被褥抱到床上。
叫他们更加难以忍受的是,自从进入赤水之后,天空便开始起雾,只有午时可将被子拿出来晒两个时辰,多晒一小会儿,雾水便要打湿了被子。
院子里的被子大约是多日不曾晒过,最近又连日阴云,被子潮的仿佛能挤出水来。
“没有炕,晚上可要怎么睡。”
车队里还有不少病患呢,想到此,一个个愁云惨淡。
这样的环境,卢桢也没法子:“先去烧水吧,带着孩子把脚泡一泡,起个火盆子放屋里,好歹暖和些。”
院子里有水井,有柴火,柴火三十文一担。
一听柴火还要钱,车队里的人都不禁龇牙。
租赁院子的人便有些不乐意道:“柴火也是我从乡下打柴人手中掏钱买来的,我买来都要十八文一担!”实际上只要十五文,房东多报了三文,道:“就这天气,也幸亏我这有柴,不然你想买柴火都没地买去,你们总共才租了这么几天,我还免费掏钱给你们柴火用不成?你们不想用也成,回头我就叫人把柴火拖走!正好我看这天啊,一时半会儿晴不了,后面柴火还得涨价,你们不用我自家用!”
卢桢赶紧阻止。
那被子摸着都能滴出水了,若再没有柴火,这么冷的天,他们连药都熬不了,想喝口热乎的都不成。
其他人见房东这样硬气,也不敢说柴火贵之类的话了。
什么不贵?
自从秦晋豫三地大旱以来,商人屯粮,各地粮价大涨,糠米的价格都比往年白米的价格贵了,三十文一担的柴火和糠米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之前他们一路因为干旱,干柴随处可见,没想到到了南方不光吃住要花钱,连柴火都要花钱,一下子超出他们的心理预期,有些难以接受。
他们想过造房子要钱,买地要钱,没想过要把钱花在买柴火上,还这样贵。
整个车队八十多人,两担柴都不够用,有些人家人多,有些人家人少,这个计较我家多用一点,那个计较我家少用一点,还有想干脆不出钱,就蹭人家柴火用的。
卢桢干脆就说:“每家每户自己买,需要多少买多少,我和我二叔家带着戚阳朔买两担柴,你们看着办。”
卢父赶车淋了雨,有些感冒的症状,卢桢就暂时出来主持车队工作,也没人不服。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想占小便宜的人也不尴尬,笑呵呵的和人商量,哪两家合买一担柴的。
对于他们这些底层的人来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为自家省钱,为了能在这个糟糕的时代活下去。
院子是个四合院,住是够住的,只是想像夏秋时日那样打地铺是不成了。
南方地面潮湿,别说下雨,就是不下雨,屋内的地面上都蒙着一层水汽,不说睡在地上了,人只是站在屋子内,都感觉有一股看不见的阴气,直往人骨子里钻。
卢母看了卢桢一眼,说:“蕙兰,你和小桃去厨房记烧水,多少几锅,我们都洗一洗,一会儿起个火盆拿过来,我把被子烤一烤,太湿了,没法睡。”又吩咐卢芙蓉,“芙蓉,你把宝丫和小石头先带去你大伯他们房间玩一会儿,我和桢桢把床擦一擦,打扫一下。”
卢大嫂和小桃一路上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卢父卢母他们凡事亲力亲为,也没怀疑,只当小姑子爱洁。
爱洁当然是一部分。
实际上,在严寒环境中生存,经常洗澡保持身体和衣物干净卫生,不仅身体上感到舒适,还能预防疾病的产生。同时,人在行走过程中出汗会让贴身衣物潮湿,失去保暖功能,出汗时身体分泌出来的油脂粘在衣物上,使衣服没有足够空间来填充气体,也会让衣物的保暖效果大打折扣。
这些,她即使说了,也没人信她。
他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求生法则,那都是他们的祖祖辈辈一代一代传下来,令他们深信不疑的东西。
比如冬日里不洗头不洗澡,不然容易得风寒。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道理,头发在潮湿的情况下,吹过风后,确实容易感冒,前提是做好保暖工作,比如火盆。
卢大嫂她们出去后,卢桢和卢母便趁机将原本满是潮气的被子换了,铺上了空间里干爽的被褥,只是被单还是原来的旧被单而已。
卢大嫂她们一边烧水,一边起火盆,将烧了大半的木炭放入陶盆中,盆地和上面都盖上木屑,搬到卢母房间。
为了防止火灾,卢母在火盆上罩上个箩筐,两边放上两条长凳,将被子放在火盆上面烘烤。
被褥本就是空间新换过的干被褥,烘烤了之后更是干爽暖和。
卢母装了个热水袋,用布带子包裹着,塞进了棉被里。
收拾好这边房间,卢母便将宝丫、小石头抱了回来,将还在火盆上方烘烤的被子抱进卢父他们房间。
被子是卢母替他们铺的。
卢父有点感冒,卢有福懒散,打扫卫生的伙计便交给了卢松卢柏戚阳朔,她过来的时候房间已然打扫干净。
卢松他们本来都已经做好被子潮湿难以忍受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晚上泡完脚,躺倒被子中,被子里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