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萍见许光明电话过来了,就赶紧告辞,她从林红家出来,坐着210路公交车回家。
车子一路向南,一站站驶过邮政路、中山路、新岗路、人民路。车窗外霓虹夺目,声色光影中,是都市夜晚的繁华街景。吹进车窗的风已经有了暖意,春天正在来临。
一支歌在车厢里唱:“徘徊过多少橱窗,住过多少旅馆,才会觉得分离也并不冤枉,感情是用来浏览,还是用来珍藏,好让日子天天都过得难忘,熬过了多久患难,湿了多少眼眶,才能知道伤感是爱的遗产……”
歌声来自车上悬挂的车载电视。它适合海萍此刻眼睛里的街景和心里的情绪。
林红哭泣的脸庞,“后面没别的事,如果有的话,就是钱”。海萍看掠过车窗的繁华夜景,在十字路口等着过红灯的时候,对面海悦大厦上的LED在播放江湾5号豪宅的广告,海萍在盘算自己的家底。
自己的工资卡上有3万元,方园的工资卡上大概有5万元,这些年的积蓄分散在另外几张工行、交行、农行卡上,将近25万元。另外,就是现在居然的芳林新苑的商品房,100平方米,按揭去年已还清,此外,还有一套当年单位分的福利房,在城南,68平方米。这些家底,其实平日里就清晰地排列在海萍的心里,就这么几种,清清楚楚,再排列也就没有了。
公交车上,那些出来逛街的年轻人,拎着一袋袋刚购买的衣服。海萍坐在车厢后排的座位上,心里的那些家底在眼前浮动着,数了几遍,现在它们好像叠映在窗外的风景里了。她发现自己像这城里的一个小孩,因为想买个什么玩具,打开储蓄罐,数了一遍遍,才发现自己还不够有钱。
江湾5号的炫目广告,在硕大的LED屏幕上轮番铺演,直接映在夜空中像一个虚境,海萍看着这片夺目的金黄色影像,心里高兴起来,因为自己城南的那个小公寓距离江湾5号不远。她想,江湾5号的高价会带动自己的小房子,江湾5号每平方米据说是5万元,那么小房子就可能接近3万,虽然是旧房子,但因为是学区房,周边有全市最好的小学江南小学,所以房价可能会达万元左右。
海萍算着,她一下子心算不出如果按每平方米万元计算,卖掉这套房子,可以得到多少钱。
她拿出手机,用计算器按了起来,238万元。
在灯光幽暗的公交车上,海萍感觉只有那只车载电视和自己手里的这只手机在闪烁着。她赶紧揿了手机。她的心情自走出林红家门以来,直到现在才松下来一些。她想,如果真有这个数字,再加上积蓄,那么我和方园、朵儿至少不会像林红一家那样陷入窘境。
她接下来继续算,入读澳大利亚公办高中,学费每年近8万元人民币,因为住在哥哥家,住宿费生活费哥哥已经表示过了,只收一些意思一下行了,一年下来十一二万元应该是差不多了。所以,如果把房子卖了的话,应该没问题了,而且还够以后读大学的。
车载电视上陈奕迅还在唱,“把一个人的温暖传递到另一个的胸膛……”海萍想着城南自己的老房子,她好像看到了它在那幢七层楼里黑灯瞎火的样子。那里是一个成熟的老小区,她想象着楼下老人在聊天,小孩在嬉闹。她想起来自己乘坐的这210路公交车等会儿要经过城南新岗路,那里靠近老房子所在的雅明苑小区。她突然决定今晚就去看看自己的老房子。
她拿出手机,给方园发了一条短信。她问他过不过来,一起去看看旧家。
海萍来到雅明苑,她站在8幢的楼下,向自己的小房子眺望。它与自己刚才想象的一模一样,黑灯瞎火着,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么看过去,它那眼熟的样子里好像带着点萧瑟的调子。
海萍知道这感觉来自自己的心里,也可能来自它好久没人住了,现在即使站在楼下,也能感觉到它透露出来的没人气的声息。
海萍突然有些难过,因为她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它。她抬头向上看着,五楼那个阳台,雨篷依旧,当时自己和方园刚搞装修,啥也不懂,雨篷开始忘记装了,等屋子全装好了,才想起来,结果找了小区旁边的一个小店上门安装的,花了1200元钱。
阳台上,几只花盆还摆在那里,透过栏杆,影影绰绰的,梅花桩的枯枝还在,那是有一年春节单位送的,印象中,这梅花在阳台上开过两三个冬天。
海萍看着这房子,那么眼熟,以前每天下班回家,经过这中央小花园,都会抬头看一眼它,有时它亮着灯,有时它暗着窗,都那么亲切,因为这是她在这城市里的第一个自己的小屋。
结婚10年后,他们按揭买了芳林新苑的商品房,那里距离他们上班的地方和朵儿的初中比较近。从这里搬走后,这小屋起先租给了三位大学生,后来又租给过两位广告公司的员工,他们把房子搞得乱糟糟的,海萍就把它收了回来,没再出租,放了两年。
方园到雅明苑的时候,发现海萍正在楼下看着那个屋子发愣。
方园问,林红那儿你去过了?
海萍好似有千言万语一下子说不清,她向上指了指自己家的老房子说,林红说钱才是问题,别的不是问题,所以我们得来看看这房子。
方园懂她的意思。这有什么不好懂的。卖了房子,有了钱,就能送孩子出国了,我们好歹还有一套房子,好多人家不也是这么办的吗?
方园说,我带来了钥匙,上去看吧。
方园海萍走进了8幢的单元门,好久没来了,楼梯和过道看上去已变得那么旧,墙上有水印,拐角处有石灰层剥落下来。
方园打开房门,打开灯,屋子里空空荡荡,有一股生涩的气息飘在空中,那是久没人住的味道,少量的家具很整洁,但可以感觉它们蒙着一层灰,只是在灯光下无法看清。
海萍在房间中央转了一圈,刚才的难舍之情好像还在心里。她说,这是我们的第一所房子,当时装修花了好多力气呢。
方园可来不及多愁善感,虽然他知道这女人的心思。他搂过海萍的肩膀,在这空空的屋里拥抱着她,他说,现在它可是我们指望的一只下蛋的母鸡。
海萍看见方园的额头上有皱纹了,她发现他这阵子突然老了不少。他的脸庞此刻就在她的眼前,他的辛苦和隐藏的焦虑也在眼前,她亲了亲他的脸颊,在这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她想起了林红许光明天各一方的忧愁,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和方园第一次来这屋里时的年轻模样,于是她把方园的脸拉向自己,她用力亲上去,把方园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