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渡站在李玄明的身后。
当箱子被打开的那一刻,?他立刻就认出了摆放在最上面的三件东西。
鹰隼木雕,是在九皇子尚且年幼的时候,自己送予他的。
玻璃球,?也是自己为了赚钱打仗建立琉璃厂,?制作出的第一颗琉璃珠。
弧形玉坠,?原是自己武冠上的一件配饰,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李玄明自然看不懂这些东西,?纳闷道:“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却放在明帝的棺椁旁,还印有战□□字。这些东西与大衍战神有什么关联吗?”
他有心想要扭头问问卫渡,却又没法开口。
这时,?吴博远叫喊道:“这边的箱子刻着顾泓煊!是哀帝的名字。”
卫渡闻言,?绕过棺椁走过去。
果然,西侧的这只箱子,里面也装着君上送给九皇子的礼物,?以及君上的私物。
“这……”
在场的人,除了卫渡以外,都感到非常奇怪。
这间墓室看起来显然是主墓室。
一般来说,?帝王陵的主墓室,?除了置有帝王的棺椁以外,?其余的便是最为贵重的各种珍稀陪葬品。
像是妃子的棺椁,大多也只能放进主墓室旁边的耳室。
可明帝的主墓室,?虽然旁边还有其他箱子,?但是最靠近明帝棺椁的两个箱子,?也是唯一箱子本身没有受到任何氧化腐蚀的箱子,?里面装着的却是这些。
论经济价值,?它们只怕还远远比不上箱子本身——木箱能够历两千年不腐,?甚至上面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很难想象是如何做到的,研究人员暂时也判断不出来究竟是何种木头。
一旁,卫渡却是全然不同的情绪。
他缓缓将视线挪到了正中央的棺椁上,目光渐渐变得悠远涣散。
那是他从晋明国回来的时候。
十一岁的顾泓明跳起来挥胳膊:“卫渡哥哥!卫渡哥哥!”
身后,顾泓煊对着弟弟的脑袋就是一拍,板起脸道:“朝臣还没走远,这么喊像什么样子!”
“你年纪小,他们不会对你说什么,却会责怪卫将军不分尊卑。”
顾泓明啊了一声。
顾泓煊道:“要叫卫将军。”
顾泓明闷闷道:“奥。”
卫渡着一身银色的将军盔甲,疾步走到两人身前,抱拳行礼。
“君上。”
“九殿下。”
顾泓煊目带笑意:“起来吧。”
“是。”
卫渡应了一声,直起身来。
“卫将军!”
顾泓明跳到卫渡身边,仰着头看他道:“你这次去晋明国,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嗯……”
卫渡思索着什么才算好玩,顾泓明又道:“我看书上说晋明国有一种雪鹿,浑身的毛皮都是雪白色的,可好看了!卫渡哥哥,你在晋明国有见到雪鹿吗?”
卫渡闻言笑道:“殿下,臣回来的时候,刚好捉了两头雪鹿,此刻就放在军营里,由士兵妥善照顾着。”
“原本就是为殿下生辰准备的,殿下若是感兴趣,可随时去看。”
顾泓明先是一愣,随后连忙回头,嚷道:“皇兄,我现在就想去!”
刚好有一名太监走到顾泓煊身旁,正在附耳说话。
说完话之后,太监很快退去。
顾泓煊看着卫渡道:“国子监出了一些事,孤现在就得去处理。卫将军,泓明便交给你了,日暮前将他送回宫来。”
顿了顿,又道:“许久未见,今晚便在宫中用膳吧,陪孤喝喝酒,讲一讲晋明国的事。”
卫渡抱拳道:“是,君上。”
顾泓煊走后。
顾泓明拉着卫渡的手臂摇晃:“卫渡哥哥,快带我去看雪鹿!”
卫渡说一声好,低头道:“殿下,你这样抱着臣的手臂,是极不合规矩的。”
顾泓明咂咂嘴:“好麻烦,宫里好多规矩。离春猎还有两个月,卫渡哥哥,你才刚回来,应该不会那么快又出去了吧?”
卫渡道:“嗯。这一次取得的战果不同以往,损失同样不小。下次出去,至少也要半年后了。”
顾泓明立刻变得非常开心,走路都有种蹦蹦跳跳的感觉。
卫渡不由笑道:“殿下心情这样好吗?”
“对呀。”
顾泓明仰着头道:“卫渡哥哥,你不知道,你在这里的时候,皇兄督促我读书就不会很紧。你要是走了,尤其是在外面很久的时候,他就恨不得一天检查我两次!”
卫渡忍住笑意,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殿下是因为不想读书,看到臣才会这么高兴。”
顾泓明眨了眨眼,赶紧道:“没有!我可喜欢卫渡哥哥了!”
“在所有人里,卫渡哥哥是我第二喜欢的人。”
卫渡不由问道:“那第一呢?”
顾泓明道:“当然是皇兄啦!虽然皇兄大多数时候其实很讨人厌……”
卫渡带着他出了宫。
顾泓明又问道:“卫渡哥哥,你总是隔一段时间就要出去很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仗啊?”
卫渡并没有立时回答。
顾泓明仰头:“卫渡哥哥?”
卫渡看了看他,好像是在作答,又好像不是。
“不会太久的。”
“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战争一定可以彻底结束。”
顾泓明听了一拍手:“等到那个时候,皇兄,我,卫渡哥哥。咱们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卫渡笑道:“那个时候,殿下便不再是小孩子,大约该出宫建府,娶妻生子了。”
顾泓明皱了皱眉。
“不要!我不要出宫建府,也不要娶妻生子!再说了,皇兄都还没娶妻呢!”
不觉已到了军营。
士兵纷纷冲着两人行礼,卫渡抬手,道:“去把雪鹿带过来。”
顾泓明仍在绷着脸。
卫渡蹲下来,笑道:“殿下总有一天要长大的。长成大人,就不能再任性了。很多事情会身不由己,读书是其中一种,分离也只是其中一种。”
顾泓明不能理解道:“一定会分离吗?难道就不能不分离吗?皇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只要他说可以,不就可以了吗?”
卫渡道:“即便君上应允,也总会有分离的一天。人是孤孤单单来到这个世上的,百年之后也只能孤孤单单地走,不能带上其他人。”
“那就死后也葬在一起!”
顾泓明认真道:“这样子的话,就可以一直不分离了。”
卫渡闻言一怔,随后无奈笑笑:“且不说殿下比起君上与臣,整整小了九岁。”
“殿下是皇族,君上更是一国之主,臣则是下属。若是如此做,只怕要被后世非议不知多少岁月了。”
顾泓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直到几位士兵抬着装有雪鹿的笼子进来,他才仰头道:“那、那等我死了,就把你们的东西跟我葬在一块儿!”
卫渡对士兵道:“放下吧。刚才的话,你们什么都没听到。”
士兵道:“是,将军。”
卫渡看向顾泓明,笑着摇头道:“这同样不合规矩。”
顾泓明气得跺脚:“我不管,死者为大!我都要死了,还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我说怎么葬,就得怎么葬!”
……
“这里是不是还印着明帝本人的名字?”
一名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立刻大声说道。
李玄明与吴博远闻言连忙过去。
棺椁的最北头,还真印有三个字。只因暴露在外,字迹十分模糊,但隐约可以分辨出“泓”字。
“真是奇了。”
李玄明难以置信地摇头:“一座帝王的主墓室中,竟是这样的摆设。”
他想起卫渡对哀帝的态度。
哀帝二字由衍明帝所定,这件事确实让一些人猜测兄弟俩关系并不好。
然而,史学界大多数人还是认可他们二人间的手足之情的。之所以定下哀帝,纯粹是因为当时大多数的声音如此。
这间墓室的发现,却似乎说明:明帝心底里并不是个重规矩的人——
无论哀帝与战神在明帝心里多么重要,都没有在自己的棺椁旁边刻上他们名字的道理,当时岂会没有异议?
何况,箱子里的东西,看起来很像是哀帝与战神的私人物品。
难道真如卫渡很久前在《发现大衍》节目上所说的,衍哀帝之所以被定为哀帝,是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发什么呆呢。”
吴博远奇怪地看了好友一眼,刚才就在发呆,现在又在发呆。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可是衍明帝顾泓明的陵墓啊。
“先看完箱子里的东西吧。”
吴博远走到印有卫渡二字的箱子旁,一边继续查探一边道:“这样离棺椁相距不足一米的箱子,里面总该有点……”
话说到一半,吴博远忽然愣住。
“这个是……”
“画像?”
他小心翼翼地将底下的绢本画拿出来,双手开始颤悠,声音也逐渐尖锐:“放在印有战神名字的箱子里,这、这该不会是……大衍战神的画像!?”
不能怪他激动。
古代人物像的保存非常之难,能够流传到现在的少之又少。而关于大衍王朝,至今没有发现过任何人物画像。
“原来早在大衍时,绢本的制作就已经十分娴熟了,这是新的发现。”
吴博远感慨着,他并不敢立刻打开,而先要对画像进行处理,以防止其被毁坏。
旁边,卫渡不自觉攥了攥衣袖。
他在世的时候,大衍流行两种画法,一种为写意画,一种为工笔画。
写意画,顾名思义,画师在作画的时候,会忽略目标的外在真实性,只注重内在精神表现,着重表现神态与抒发画师本人的意趣。
反观工笔画,则以写实为主,追求还原作画对象的真实感。
若这是一副写意画,就完全不必担心,因为它注定不可能与自己有任何相似。
但如果是一幅工笔画,长相接近或许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同名,再加上自己之前表现出来的种种,这实在是……
很快,画作处理完毕。
吴博远缓缓打开。
卫渡的喉结也随之滚了一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