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这数不尽的年岁,云长渊早就将世间百态看遍,对人间事情,对人心,早已是个淡漠无波的态度。
他身边之人也极少。
除了长留君几个好友,便只剩膝下几个弟子。
这些弟子,每一个,都是他亲自挑选,熟知心性,人品而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是根红苗正的。
他的身旁的人,从来都在意料之中,没有出现过丝毫意外。
唯独九公子。
以优秀少年的身份来到他的眼下,以纯良坚韧的心性,让他不止一次的动了收他为徒的念头。
而甚至,从想收他为徒,到想娶他为妻。
九公子便成了他掌控之外的唯一变数。
男女之情,本就是天生吸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动心了便是动心了,便允九公子成他掌控之外的变数。
可这变数,却变得太大了。
他以为九公子纯良,却不料她的纯良都是假装,她连身份都是骗他的。
九公子所有的好,在瞬间就被模糊掉了,他才发现,这许久以来,他所接触的,所了解的,所喜欢的,不过是九公子的片面罢了。
她真正如何,他其实并不深知。
她不仅仅是坚韧纯良的九公子,干净无尘,她亦是手段极多,狡诈思巧的慕九歌,是曾经让他十分讨厌,后又改观,收之为徒的人。
九公子在云长渊心里,是近乎完美的。
但慕九歌不是。
比起九公子的完美,慕九歌太过真实了。
是不厌其烦嚷嚷着要拜他为师的小姑娘,甚至为此,百般纠缠,不择手段。
是狡猾的小狐狸,利用九公子在他这里的便利,次次给慕九歌制造机会,让他保护她前来帝京,让他允诺收天选竞赛第一为徒。
是满身纠扯恩怨的慕家嫡女,纵横利用权力、关系,所有的一切给敌人织下绝杀的大网,将他们全都推入死亡深渊。
她狠,她残忍,她满手鲜血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步步为营,处处算计。
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虽有误会她偷看,但说她目的不纯,也并没有完全说错。
以他性子,他们之间,便真的该是从此以后,再无交集,没有纠缠。
更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云长渊身边之人,无论是朋友,还是徒弟,都有着各自的优缺点,心思谋略,但没有哪一个,是敢将这些心思用在他身上的。
只有慕九歌敢。
从一开始就步步为营。
他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人留在自己身边,甚至是会让她从世界上,永远的消失。
若是以前,他早就如此做了,真相揭穿的刹那,便该是慕九歌的死期。
可是……
他没有动手伤她一下,甚至在刚知道真相的暴怒之中,看着她痛的脸色煞白,竟然第一反应是给她化解了神罚之地的痛楚。
在她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无怨无悔,竟还敢求他原谅的时候,他亦是没有一巴掌拍死她,而是……心乱而走。
面对她恳求原谅的眼神,那刹那,他滔天的怒火,竟然就像是遇到了忽然下起来的冰雨,被浇灭了许多。
明知她大错特错,可此刻离开,他想的更多的却是过往种种,她的好。
纵然一开始便目的不纯,但她从来都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情,以九公子的名义给他炼疗伤丹药,与他共闯婆娑塔,在墨无殇那战重伤中,对他寸步不离的照顾,虽然总想着走后门,但最后还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从一个毫无灵力的废柴,打赢了天选竞赛,成了第一。
拜他为师,也算是允诺。
而云长渊也无法否认,这两年多的孩童时光,从身体到心里,对她的依赖和眷恋。
是纯然对慕九歌的感情。
小时候是纯粹的跟随,大些的时候,他清楚都无法否认,那是男女之情。
十八岁的云长渊,对慕九歌所言,所说,句句真心,并非不懂。
失去了记忆的他,是真的爱上了慕九歌。
恢复了记忆的他,在恼恨之后,接踵而来的却也是无法忽视的浓烈感情。
为此不断打破他的底线,掌控,势如破竹的摧毁所有的原则。
赶她走,他又如何能做得到。
他只是还未曾想明白,要如何自处。
——
慕九歌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空一片漆黑,是深沉的没有半点星光的夜。
黑的让人感到绝望。
“你醒了?”
墨无殇关切的看着她,“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我睡了多久?”慕九歌嗓子有些干涩的哑,却一点都不想喝水。
在神罚之地,即使是喝的水,没有云长渊的气息,她也是喝不下的。
虽然现在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云长渊的拥抱,她也不觉得疼痛了,可她不想去尝试。
若是喝水也没事了,只怕会让她感到更加难过。
墨无殇叹气,将她扶了起来,“睡了约莫十个时辰。”
大约快一天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云长渊已经离开了一天了。
慕九歌看向四周,除了那颗大树,四周黑压压的草原之境,空旷无野,没有其他人半点痕迹。
心,忽然很疼。
“怎么了,难道结界压制又开始了?”
墨无殇紧张的开口。
慕九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不是结界压制的疼,是心别搅碎的疼。
现在的一切都不是她当初所想的。
她以为可以走到师父身边,可以凭借着她乖巧的表现,可以得到他的宽恕。
即使他生气,她也可以缠着他撒娇卖萌求原谅。
可是事实却是完全不同。
他直接丢下她走了,她连求原谅的机会都没有。
更在这陌生的隐秘大陆,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见慕九歌悲伤颓丧的样子,墨无殇便觉得懊恼愤怒,他拽着拳头,沉声说:
“在这里呆着你若是再感到刺痛,就不好办了,我的伤势也基本恢复了,我带你闯出去。”
说着,他就要将慕九歌扶起来。
慕九歌却没有动,她看着云长渊离开的方向,固执的说,“我不走。”
“小九,他不会回来的。”
“我也要等他。”慕九歌脸色煞白,态度却不顾一切的坚决,“以前都是师父等我,我让他等太久了,是我不知好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应该承受的代价。”
“他一日不回来,我便在这里等他一日,他一直不回来,我便在这里等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