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是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所以认错之后湛非鱼又满血复活了,此刻又腻在了殷无衍身边,“所以那些东西都被送去京城了?”
殷无衍看了一眼圆睁着双眼,一脸好奇的湛非鱼,她是真的不怕自己,这个认知让殷无衍一贯冷硬的脸部线条柔和了几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认为黔中道的事圣上半点不知情?”殷无衍反问了一句,薄唇处有讥讽一闪而过。
听到这话的湛非鱼不由坐直了身体,垂眸沉思着,大哥哥是说圣上早前就知晓老太爷的存在,说不定也知晓这信物,可为什么?
殷无衍没有再开口,而是顺手拿起书桌上的书翻看起来。
顾学士让小鱼在外游学何尝不是为了避开京城的是是非非,再过几年京城局势只会更加严峻,即便有顾学士周旋只怕小鱼也要去京城,所以如今多思多虑都是为了日后做打算。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开来,湛非鱼静下心来把所有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桩一件的掰碎了思考琢磨。
两刻钟之后。
殷无衍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书页上,“可想明白了?”
猛地抬起头,湛非鱼看向殷无衍,秋日的晨光从窗棂斜斜的照射进来,面前的人眉目俊雅,矜贵里透着清寒,一时之间湛非鱼有些看直眼了。
半晌没等到回答,殷无衍眸光微转就看到面前的小姑娘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发呆,这让殷无衍也有瞬间的迟疑。
即便很少在京城露面,可殷无衍贵为圣上的亲侄子,又自小在宫中长大,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官家女眷。
只是不知晓他禁龙卫指挥使的身份,那些女子看向殷无衍的目光也是这般,惊艳之后便是羞怯。
只是殷无衍在京中素来没有好名声,年幼时便有性情顽劣、跋扈狠辣的恶名,随着年岁增长,不时传闻有多少仆人被他虐打致死,有多少百姓因为冲撞了殷无衍而惨遭毒手。
刑部的大刑都比不上殷无衍虐待人的手段,据说因为厌恶猫狗,所以但凡府中有野猫蹿了进来,殷无衍就会命令侍卫把猫皮活生生的扒下来,然后把血糊糊的没有皮毛的野猫丢出去。
而在丢出去之前则要在猫身上撒上药粉,那特制的药粉落在伤口上,即使是针尖大的扎伤都会有十倍的痛感,而全身的皮都被扒掉了,再撒上这药粉,那痛苦可想而知。
这些被虐杀的野猫会凄厉的哀嚎三天三夜,最后在痛苦里死去,死的时候全身的血肉都没有一块完整的,猫爪上的指甲都因为痛苦在地上抓撕而脱落。
对于这些半真半假的传闻,殷无衍知道有一半都是宫里那几位皇子弄出来的,这也是朝中以顾学士为首的大臣们没有催促圣上立储的原因之一,一国储君思谋的都是这些小道,着实让人看不上眼。
殷无衍没想到有一日面前这个半大的小姑娘也会因为自己的容貌而失神,陡然之间便生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差、半年不见,小鱼似乎又长大了不少,眉眼里褪去了小儿的稚嫩多了一抹少女的秀丽,殷无衍甚至可以想象几年之后她娇俏而不失灵动的容颜。
额头突然被敲了一记,湛非鱼回过神来,不由对殷无衍咧嘴一笑,顿时就多了几分稚气。
“大哥哥。”干脆起身把自己椅子挪到了殷无衍身边,湛非鱼这才继续刚刚的问题,“圣上一直没有立储君,一来是因为几个皇子还不堪重任,二来则是圣上不愿意放权。”
这也是在殷无衍面前湛非鱼才敢这般放肆,否则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半句,顾学士也保不住湛非鱼的小狗头。
“老太爷的这股势力牵扯到前朝,也牵扯到蛮夷,可以说在黔中道根深蒂固,圣上一旦彻查,黔中道必定会动乱,局势一乱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湛非鱼揉了揉眉心,君王之道绝对不是自己这个多读几本书,多写几篇策论的小姑娘就能揣摩透的。
谁最不愿意黔中道出现乱局?湛非鱼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宫中那几位成年了却没有多少实权的皇子,说句杀九族的话,皇子就算想要发动宫变来夺位,手里也得有兵权,黔中道不乱,皇子们怎么有机会给自己揽权?
“圣上为了不让皇子们趁机掌权,便放任这些毒瘤继续盘踞在黔中道。”湛非鱼没见过圣上,此刻却难免生出几分惆怅和晦涩。
低下头,湛非鱼话锋一转的开口:“葛大人身边的秦风是孤儿,他父亲曾是容县县令,据说二十多年前西蛮族围攻容县,秦县令和县衙两百多个捕快衙役战死在城楼上,等援兵赶来时容县火光滔天,百姓十不存一。”
听出湛非鱼声音里的暗哑,殷无衍抬手安抚的揉了揉她的头,果真还是没长大的小姑娘,说的只是尘封多年的旧事,竟然也红了眼眶。
平复了一下情绪,湛非鱼再次抬起头,眸光定定的看着殷无衍,“当年西蛮围剿容县,益州大营并没有收到情报,也就是说这十万火急的军情被人私自压下来了,这才导致秦县里身死,这才有秦风被托孤给葛大人。”
“不,不单单是秦风,容县那一年死了那么多人。”湛非鱼话音一顿,目光越过殷无衍看向窗户外的秋光,“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于父母而言,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要庇护孩子长大,所以当西蛮攻破了城门在容县大肆掠杀时,孩子都被父母双亲藏了起来,而他们却死于敌人的屠刀之下,那一年的容县多了成百上千个和秦风一样的孤儿。
秋日的阳光本该温暖惬意,湛非鱼此刻却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而这些被爹娘用生命保护下的孤儿又有多少被老太爷给利用了,最后“认贼作父”。
圣上难道不知道吗?湛非鱼无声的笑了起来,知道了又如何?于圣上而言,老太爷这些人就是见不得的魑魅魍魉,永远都只能躲藏在黑暗里偷偷摸摸的行事,这一切依旧在圣上的掌控之下。
可对容县那些惨死的百姓而言,对那些失去双亲的孩子而言呢?老太爷这股势力多存在一日,又会有无辜的百姓惨死,懵懂稚儿会被带走,然后接受惨无人道的训练,最后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小鱼,君权之下皆是蝼蚁。”殷无衍冷声开口,小姑娘不是那些只想着科举出仕尔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单纯读书人,可即便再聪慧,小鱼也还是不知道权势背后的残酷和无情。
在君王眼中,一边是无足轻重的百姓一边则是流着龙血的皇子皇孙,圣上为了稳固皇权,为了保全父慈子孝的天家亲情,死几个百姓又如何?
湛非鱼明白的点点头,只是心里依旧有点堵,“我知道。”
不过是为了维系黔中道的稳固,不让成年的皇子们趁机安插人手在黔中道夺权,只要老太爷这些势力没有公然行动,圣上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殷无衍见湛非鱼没有钻牛角尖在欣慰的同时也有几分心疼,“蔡之元想要对你下杀手,这便犯到了圣上的底线。”
若蔡之元利用黔中卫所要坑杀的只是普通官员,圣上估计都会按兵不动,可湛非鱼却是顾学士的弟子,唯一的弟子,她如果死在黔中道,顾学士必定会严查到底。
顾学士一动就牵扯到了朝中的局势,丘大人想要明哲保身都不可能,再加上此前丘家三房通敌叛国,这是有人想要把黔中道的水彻底搅浑,然后把整个丘家都下来水。
丘大人坐镇黔中道多年,一旦丘家出事,宫中几位皇子必定会趁机安排人过来分权,圣上也就失去了对黔中道的绝对掌控权。
自己一个乡野小丫头在圣上眼里说不定比朝廷大员还要重要,湛非鱼撇撇嘴,小白眼一翻,“学生深感荣幸。”
殷无衍纵容的看着气鼓鼓脸颊的小姑娘,“黔中道毗邻陇右道,你对杨家有恩,你真的出事了,杨将军必定不会置之不理,牵扯到兵权圣上不会再放任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