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吃得下饭?”顾缘气恼的瞪着大快朵颐的湛非鱼,一想到她给万云浩下的挑战书,顾缘恨不能夺下她手中的筷子。
“小缘哥,好不容易没老师抢菜了,我自然要多吃一点。”湛非鱼扬唇笑了起来,神色里是独享美食的满足。
自己气的嘴角都撩起火泡了,她竟然还想着吃!顾缘气的口不择言,“你知不知道万云浩是举人!你一旦输了,难道要大人收他为徒?不对,你肯定会输!你简直拿大人的清誉在胡闹!”
湛非鱼聪明有天赋,读书还勤奋,顾缘好不容易接受了她成为顾轻舟的弟子,谁曾想顾轻舟不过离开半日,湛非鱼竟然就闯下弥天大祸。
“身为老师的弟子,我怎么会输?”下巴一昂,湛非鱼说的斩钉截铁。
可惜顾缘根本不相信,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就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只希望顾轻舟赶快回来处理湛非鱼惹出来的麻烦事。
所有人都认定湛非鱼在哗众取宠,也坚定的认为顾大学士不曾收她为徒,否则她舍得为了意气之争就放弃顾大学士这个老师?
相对于吃过晚饭又开始读书的湛非鱼,包下一个小别院的万云浩此时却是心绪难平,康庄大道就在眼前了,可万云浩却莫名的不安起来。
“姐夫,伯父还没有到吗?”秦邺绷着脸,看了一眼万云浩,眼中的嫉妒却不懂的收敛。
当挑战书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上泗县这些读书人恨不能取而代之,只要赢了湛非鱼,他们就能拜师顾大学士了,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秦邺乃是秦家最有天赋的小辈,被家族给予厚望,毕竟万云浩再有天赋,那也只是秦家的女婿,是外姓人。
秦邺没有成长之前,秦家会培养万云浩,但这不过是为了秦邺铺路,日后家族的资源和人脉只会放到秦邺身上。
可资源人脉能收回来,但万云浩若是拜师顾轻舟,秦邺日后拍马也追不上,他能不嫉妒吗?
如同没察觉秦邺眼中的嫉妒和不满,万云浩温声开口道:“岳父年岁已高,只能乘坐马车赶路,想必也快了。”
等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仆人急匆匆的进门回禀,秦邺蹭一下站起身来,不等万云浩便往外面跑了去。
“伯父。”秦邺欣喜的看向下马车的秦家主,他年纪虽小,但被父亲伯父他们教导过,对万云浩亲近却也存了防备,再加上拜师的事有了芥蒂,秦邺看到秦家主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
秦家主身材高瘦,蓄着短须,举手投足之间流露着儒士的高雅沉静。
“岳父。”后一步走过来的万云浩毕恭毕敬的行礼,“一路劳顿,岳父可用过晚膳?”
“进去再说。”秦家主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万云浩,疼爱的摸了摸秦邺的头,一行人进了别院。
若是平日里,秦家主一番洗漱至少要半个时辰,可今日有事,一刻钟之后,秦家主就去了待客的小厅,“后日就是六月十六,此番比试你可有对策?”
“伯父,难道湛非鱼还能赢不成?”秦邺急切的开口,恨不能代替万云浩去比试,等赢了后,顾大学士就可以收自己为徒了。
秦家主目光沉沉的看了一眼秦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阿邺,戒骄戒躁!”
“是,伯父,我记下了。”一直急吼吼的秦邺好似当头棒喝,虽然还嫉妒万云浩的好运气,又迫切的想要拜师顾大学士,但这会却冷静了几分,低下头认错。
秦家主很满意秦邺的态度,看向万云浩继续道:“湛非鱼心机城府强过普通人,她既然敢下挑战书,必定有必胜的把握。”
万云浩思虑了几个时辰,也是同样的看法,“挑战书里并没有写明比什么,可我乃举人,湛非鱼不过是进学不到一年的蒙童,我赢了,胜之不武;我若输了,必定是名声扫地。”
这个挑战对万云浩而言并不是好事,可关键是赌注他无法拒绝,赢了就可以拜师顾大学士,从此之后不必和秦家虚与委蛇,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姐夫,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所谓比试不外乎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或者诏、判、表、诰,不论比哪样,姐夫你都不可能输给湛非鱼。”
秦邺根本不认为万云浩会输,甚至可以说是赢定了,否则秦邺也不会如此嫉妒。
“湛非鱼精通算学,连县学牛夫子都自愧不如。”万云浩的算学一般,当年他乡试之所以只取得第二名,就是输在一道算学题上。
秦家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一直知道这个女婿心性沉稳,如今看来的确如此,“若只比算学,湛非鱼胜之不武,她大张旗鼓的送来挑战书,真正目的却是为了杀鸡儆猴,踩着你这个南宣府最年轻的举人来扬名。”
“或许还是因为我和赵教谕之间的恩怨。”万云浩苦涩一笑,之前他就感觉到了湛非鱼毫不掩饰的敌意,她对仝旭的态度都不曾如此仇视。
“湛非鱼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撇开算学不说,若是考帖经,你的胜算也不大。”秦家主又说到比试的事上了。
万云浩一直在积极备考会试,他虽博览群书,可从启蒙到如今二十年了,随便出个题目让他作诗或者写制艺文写策问都不在话下,但若是帖经题,万云浩并不能保证一字不错的写出来。
帖经题如现代试卷里的填空、默写,考官从经书中选取一页,摘其中一行印在试卷上,根据这一行文字,考生要填写出与之相联系的上下文。
一直认为万云浩稳操胜券的秦邺错愕的瞪大眼,若是让他在限定的时间里答对几十道甚至上百道的帖经题,论熟练程度,自己估计也赢不了过目不忘的湛非鱼。
“伯父,这么说如果比算学和帖经,湛非鱼胜算更大?”面色难看了几分,秦邺忍不住的问道,“那如果是比作诗,湛非鱼让顾大学士给她捉刀,姐夫不是输定了?”
万云浩再有才华,可比起顾轻舟还是差远了,湛非鱼无耻一点可以让顾大学士给她提前作好了诗。
秦家主面色凝重,他即使防备着万云浩,可如今他还是秦家的女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云浩如果输给了湛非鱼,丢的也是秦家的脸面。
“湛非鱼年幼,进学时间短,诏、判、表、诰这类的公文基本上不可能考。”秦家主估计即使比试,也只会是制艺文,出策问题的可能性都不大,毕竟策问考的是国计民生的对策,而不是读书的天赋。
“岳父,若是顾大学士偏帮湛非鱼,我胜的可能是微乎其微。”万云浩也没想到一个挑战书就把他逼到如此绝境。
他只可能在制艺文上强过湛非鱼,但若是输了算学、帖经、诗词三样,最终结果还是他输,这一刻,万云浩也终于明白湛非鱼的狠辣绝情。
而另一边,泰福酒楼客房。
“父亲,湛非鱼这挑战书若是送给我该多好,一旦我拜师顾大学士,章知府怎么敢处处掣肘我们!”仝旭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焦躁又不安,神情急切的恨不能代替万云浩去比试。
仝同知面色阴沉,这些日子休息不好,今天收到消息又快马加鞭赶到上泗县,身上满是疲惫之色,出口的声音也嘶哑难听,“愚不可及!”
“呃?”被骂的仝旭错愕一愣。
“湛非鱼把活字印刷术交给朝廷,换取了成为顾大学士弟子的机会,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小姑娘,你以为她蠢吗?她为什么敢给万云浩下挑战书,那是笃定了自己不会输!”
仝同知冷眼看着不开窍的长子,读书上倒有几分天分,可论起心机城府来比不过万云浩也就罢了,如今连一个小姑娘都比不上!
仝旭思考了一下,顶着仝同知冷厉的目光开口问道:“父亲,湛非鱼怎么可能会赢?即便是我也赢不了万云浩。”
再不喜万云浩这个伪君子,可仝旭也知道他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湛非鱼就算是孔圣人在世,她读书不到一年,怎么可能赢过已经是举人的万云浩。
挑战书的事一出,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万云浩必胜无疑,可也有聪明的人在冷静后一琢磨,也察觉到其中的玄机。
……
六月十四,晴。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顾轻舟看向站在面前的湛非鱼,笑着道:“这比试若只比制艺文破题,我看你是稳赢了。”
“那不是胜之不武?”湛非鱼得意的一挑眉梢,笑嘻嘻的开口道:“既然要赢就要让万举人心服口服,左右是四选三,只要老师你稍微帮个忙,我就赢定了。”
抛开算学和帖经题不说,诗词是湛非鱼的短板,顾轻舟放下文章,意味深长的道:“你这是让为师透露制艺文的题目?”
站在角落里的顾缘纠结的绷着脸,这可是作弊!传出去大人一世清名可就毁了。
可若不透题,湛非鱼肯定会输,难道要让大人收万云浩为徒?
湛非鱼摇头晃脑的笑了起来,故弄玄虚的道:“非也非也。”
“好好说话!”顾轻舟一巴掌拍湛非鱼额头上,人不大,倒是会胡闹。
“考制艺文我肯定输!”湛非鱼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拉过椅子在顾轻舟身边坐了下来,“老师,不如我们这一次考策论,我手里有个方子。”
顾轻舟眯起眼,能让破小孩这么嘚瑟的方子,只怕事情不小。
顾轻舟不动神色的打了个手势,这才问道:“想让为师替你作弊,那就要看这方子价值几何。”
“五十文的盐价降低到五文,老师,干吗?”湛非鱼笑眯了眼,绝对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蹭一下站起身来,顾轻舟压下波动的情绪,思虑了瞬间便明白了,“你有新的制盐方子?”
朝廷虽然通过发放盐引征收盐税,丰盈了国库,可盐商掌控盐价,若是碰到贪官和奸商勾结,盐价甚至卖到百文一斤。
比起盐商提高盐价盘剥赚到的银子,朝廷征收的盐税不过是十中之一,可盐商背靠的不是朝中官员就是地方豪族,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上所有盐商互通有无,勾结在一起宛若铁板一块,朝廷根本撬不动。
前朝时,闵帝哀叹百姓艰难,连盐都吃不起,曾经诛杀了一批盐商,当时可谓是血流成河,盐价一路下跌。
可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盐价又慢慢涨上来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新盐商为了赚银子又成了盘剥百姓的恶鬼。
“这策问题若是关于盐商盐价的,我一定能写出一篇好策论。”湛非鱼挺直小身板,为了作弊她也是拼了。
“老师。”看着沉思的顾轻舟,湛非鱼压低声音道:“其实为了公平起见,也不该老师你来出题,要不你挑个政敌?”
看着一脸贼兮兮的湛非鱼,顾轻舟心情大好的笑了起来,“你说的对啊,老师该避嫌的,这题目就让那几个老顽固来出。”
师徒俩相视一笑,表情要多阴险就有多阴,身为成年人,自然是鱼和熊掌要兼得!名利双收才是上上策!
……
原本比试定在六月十六,这两日又有风声传了出来,只道湛非鱼敢下挑战书,不过是从顾大学士那里知道了要比试的题目,稳操胜券而已。
季大夫无语的看着坐在乐山居大堂,悠悠然吃早饭的湛非鱼,“你还敢来这里,就不怕被人给生撕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家都是读书人,不会这么粗鲁的。”湛非鱼喝了一口豆浆,又夹过煎饺蘸着醋,慢条斯理的继续吃起来。
季大夫也懒得管了,他在这里,左右不会让那些人把小姑娘给弄死。
湛非鱼在乐山居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上泗县,大大小小的客栈和民居里,所有人已经顾不得吃早饭了,迈开步子就往乐山居赶来,顿时有种万人空巷的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