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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红苑从部正厅外面,随封枭来的那四个护卫实在显眼,引了不少路过的疏红苑从部的士员注目不说,路过还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封枭耳力眼力都不差,他眉头微凝,“这些疏红苑新人。”
墓幺幺似乎对那个坠子一点都不感兴趣,随手玩了两下就丢一边去了,反而这会在翻着手里的案宗也不抬头说道。“这些新人都是从珑翰苑甄出来的文职,都是些文人子弟,身世清白一干二净,很少见到军人,更何况还是你一个峯月卫大统领亲自带着护卫来了。人好奇也很正常——”
他看向墓幺幺,很显然对她选人的眼光表示极大的怀疑,“这些人,进了疏红苑能做什么?”
“也不是我选的。”她翻了个白眼。
这会年丰正好端着茶上来,毕恭毕敬地呈给了封枭,还呈给了他一份案宗,然后几步走退到墓幺幺身后垂手而待了。
封枭打开那案宗,他看了两页脸上就阴晴不定了,薄薄一沓纸被他覆着铠护的手捏出吱嘎的响声来。
“这上面哪怕一个字,我一个都不信。”他放下卷宗。
“封大统领,封贵子这件事,本于理法而言是不当给您过目的。但……”年丰接过话,“但毕竟您是她兄长,我们便禀了正部批准,才给您看的。您看看那纂章,是正部义司司理核批审过的章纂,交呈检都执大人过核盖下纂章。您可能不信我们从部如今能力不足,但不至于怀疑正部的能力吧?”
封枭沉默了很久,仍注视着手中那些记录,“就算湘儿如这卷宗上所说,会背着我出门到处……玩耍。但,这并不犯法吧?”
“是不犯法。”墓幺幺搭手覆在膝上,“可现在我们只是查了个头,就发现封湘已和封大统领您口中那个乖巧懂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子完全不同啊。在外面交些不三不四的纨绔子弟朋友、九百井陌常客这些都好说,家中权势滔天又受哥哥独宠的世家贵子么,叛逆也很正常。只是,经常去柯繁坊赌博……”
她看向封枭,“的确,这也不叫犯法,毕竟人柯桑大老板那是大隆地界认了的合法开门的买卖,可封湘这是实打实染上了赌瘾呐。她跟人柯繁坊那写的这一耷欠条,您也看了那欠条的拓本了,她自己按了手印画了押的。白纸黑字,我们都挨个核实了的。柯繁坊顾忌着您,不敢不给她贷钱赌着,都是正常甚至低于市面的利儿。可这常年欠了这些,人家也不敢登门去找您大统领要,只能让她别再来了。可这欠条,还一笔笔地都没有还清呢。”
她看封枭的脸色着实难看,有点担心自己从部的安危,声音跟着柔和了许多。“封大统领,赌博的确不犯法,染上赌瘾也不犯法。至于欠债呢,您这个当哥哥的回头给补上就成。不能
因为您妹妹好赌就把人抓了对不对?所以怎么看,我们疏红苑能管的事儿也都管到头了。不然,您今天先回去和您妹妹好好聊聊。陷得还不算深,还能……”
“你不接着查下去了?”封枭打断了墓幺幺,掀起眼帘看向她。
墓幺幺正了正坐姿,一旁的年丰很有眼色地就给两位行了礼退下了。
她自己给自己斟了茶,双手捧着杯子放在唇边,目光却看向了厅外随风摇摆的葱郁树木。“封统领堆过雪人吗。”
“……”封枭显然没明白。
“我年幼时所在的故乡,常年无雪,但有人为了哄我睡觉,便给我讲过一个雪人的故事。”她吹着杯子里的热茶,“有一个落魄书生总不及第,家中贫顿,某日大雪家中无米处处漏风,他为了分散注意力在自家祖坟旁堆了一个雪人,寂寞困窘之下,将那雪人当成了至交好友畅所欲言。后来不知怎地,那书生竟时来运转,连过了几次考试不说,财运也变好了。本来他没多想,不过开春了他去祭拜突然发现,那堆在他祖坟旁的雪人竟然还没有化。他惊骇之余转念一想,难不成最近他这运气全是这雪人带来的?这雪人是不是先祖显灵附身保佑了他?”
封枭几欲想打断墓幺幺,可最后并没有说。
她便继续说道,“书生便给这雪人行祭祖的大礼,每夜好酒好肉的祭拜。而他时运越来越好,水涨船高,中了院举不说,还娶了府尹的千金当了上门女婿好不风光。可新婚没多久的千金总觉得奇怪,自己夫君总半夜里偷偷溜出去,便跟踪了他。结果去了之后,把这位千金吓得魂都飞了。你猜她看到了什么?”
“什么。”
“她看到啊,自己的夫君先是在一堆坟头上摆了贡品,然后从包里掏出来一张干巴巴的人皮披在了身上,坐在供桌上开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封枭半晌似乎抓错了重点,“这是你年幼时听得睡前故事啊?”
墓幺幺喝了口茶,说,“千金请了大夫,请了道士,给书生看病驱邪,可都没什么用。后来路过一个化缘的僧人,僧人只看了一眼那书生就大笑三声,说——你这夫君啊,不是中邪也不是生病,就是那会肚饿吃树皮吃中了毒,从坟中刨出尸体剥了皮把自己当成了雪人。”
她的指尖摩挲着瓷盏盏口,不知是忆起了年幼与她讲的这个故事,还是讲故事的那个人。“浮生悠悠千百载,寄托于山精鬼怪,这书生其实并无过错。人这一辈子总要有失意不得志时,并非人人皆圣贤,心如菩提座下莲。最难时最痛处,总得找个念想,才能咬着牙闭着眼走完这条道。”
她回过神来,看向封枭。“如果那位千金小姐不跟踪那个书生,其实他们本可以走完幸福的一生的。封大统领,你给自己做了一
个很完美的雪人并没什么错,人之常情。但你非要逼我像那个千金一样,把你那个雪人亲手撕破皮肉吗?”
封枭抿紧了唇,很久没有说话。
墓幺幺放下茶杯。“杨侍郎的案子已经过了三判,左右都执都落了审纂,就等月底送呈给十三殿下批复移交给大狴院了,已是盖棺定论的东西。杨家姐妹想翻案的机会微乎及微,我和她们交情也没有好到去继续深究一个已经没什么悬念的案子。如今封湘涉入其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了可以说的确从中有疑窦,小了说是就算有这个耳环的关联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封湘和杨侍郎一案有关。”
她看向封枭手中的那沓案宗,“于情近了说,封湘怎么欺瞒你为何欺瞒你,都是你们的家事,何必非得把一个家事弄成公案?于法公办了说,此时的确没有查到任何封湘与杨侍郎的直接关联证据。”
“此事,到此为止吧。”墓幺幺说道。
封枭站了起来走近,把卷宗放在了墓幺幺的桌案上,对她行了一礼,说道,“谢谢。”
她摆了摆手,把那坠子放在了那案宗上,“拿回去吧,我不喜欢。”
封枭没拿,转过身就走。“很配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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