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十日刚结束——
封枭就登门了。
“封大将军,我可不是铁疙瘩做的,就一个怕疼的弱女子,实打实让人捅了一刀是要好生静养的。”墓幺幺躺在哈睿怀里,声音蔫蔫的,连起身都不起身。
隔着层层屏风,封枭就算不用化力也能依稀看得到内室里,墓幺幺是怎样无所谓地躺在也一个男人怀里的。他轻轻蹙起一点眉,眼神里就差把不知大笔写上去了。
“我有事和你说。”他这样说着,眼神看得却是哈睿。
虽然不喜欢封枭的态度,但是哈睿又不是什么傻子,就站了要起身离开。可是墓幺幺一把拉住了他,懒洋洋说,“我能听到的他也能听,他什么事都知道。说不说随便你,大门就在那,不送。”
封枭似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显然这个事比较重要,使得他半天也没动弹,好半天才张嘴说道。“圣帝召我明日进宫。”
墓幺幺着实无语,“你堂堂一峯月卫大统领,几时进宫还得找我请示了?”
“可……”
“可什么?”墓幺幺问。
封枭又看了哈睿的方向,迟疑了下,说道,“可我怕他追问我董安安的事。”
墓幺幺直接听笑了,“那你以为他罚你闭门思过刚结束就召你进宫是干嘛?嘘寒问暖?问你受伤疼不疼?可好利索没有?”
“——你。”封枭显然让她噎的难受。
“你该不会从来没有对圣帝撒过谎吧?”墓幺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封枭没说话。
“圣帝搁那捡你这么个宝贝忠心的……”她本来想说狗,但哈睿在她后腰上掐了一下,她就没说出来。
可没说,封枭也知道她那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所以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找我来了。”
“你比较擅长撒谎。”封枭说。
“……”
墓幺幺从哈睿身上坐直了身子,她仔细看了封枭的表情,叹了口气。“哈睿你去找轻瑶给我弄点冰梅子。”
“好。”哈睿很明白事理地站了起来,他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封枭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男人,之前送墓幺幺回来时有伤在身,没注意到墓幺幺身旁这男人。这男人模样着实生得有些妖异,眼角那些鳞片看起来栩栩如生并不像普通的装饰品,而且他的气息着实有些……
正走神,只听脚步声已近,墓幺幺已从屏风后的内室走了出来。已是暑天,可能是在自己卧室的原因,她穿得格外单薄清凉,但封枭着实没有想到这女人这么不避讳的,长发只简单绾了一下,连个外批都不穿露出了大半的肩膀便罢了,身上那纱衣还半挂不挂的,连她里织的颜色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封枭当即转过头去,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墓幺幺仿佛没有看见他如此反应,自己端了壶,斟了两杯茶,推到了他面前一杯。她自己端起茶盏,
大热天她也不嫌茶还温烫,吹着茶气,悠悠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想让我陪你去面圣。但是呢……我不能陪你去。”
他被精准猜到想法,于是不得不转过头来看了她。
未绾发髻的长发有些碍事,总沿着她赤裸的肩膀落下来,她于是稍稍偏了脑袋用手把发全部拢到了肩前,愈发衬得那白润锁骨上的肩窝莹润。
也太瘦了,就这么细的胳膊腿,沙袋扛不动,莫说五百斤长枪,就是八十轻枪她也够呛拿不起来。
所以传得那夜昙海神乎其神的大战,莫说梼杌卫,虎威卫明裔卫,亦或嵬雍军,包括他自己峯月卫曾参战的那些个将兵们,甚至他的嫡系金倬正爷,至今为止,凡是参与了夜昙海之战的将兵们,都到了如今这时机了,霸相府都倒了,提起夜昙海那一场场匪夷所思几乎等于天方夜谭的战斗,提起那女人时的表情——
都仿佛在回忆史书都难以描述的传说。
难以想象,这些个经历了这般惨烈一战的铁血儿郎们,口中仍称这位郡主“黎明之星”。
他们对这位郡主的崇拜让封枭完全无法理解甚至嗤之以鼻的。
什么天乾门一百死士竟敌八千荒人,什么一己之力俘虏荒人皇子,一人守帅塔……这写到话本他都会觉得荒唐可笑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去相信?
但——
当封枭在峯月卫宣布——峯月卫要去抄霸相府满门。
王庭直属精锐军队,圣帝亲卫,圣意即天意,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军队会跟他们比忠心。
但——
当时参加了夜昙海之战的几千残兵卫无论是将帅还是士兵,宁军法处置也无一愿去,包括损掉他五万峯月卫的金倬正。
金倬正什么都不说,当场解了战甲,谢了战盔,提起剑来,就要自绝与他面前。
但毕竟是战功赫赫的金家,还有这些从夜昙海回来的将士,各个都是战功赫赫之辈,封枭私心不忍,不再强求,便只是挨个罚了军棍,却并再要求他们霸相府。
他到现在都无法理解。
这些人,怎么能对墓幺幺有如此的感情?以至于——在他看来,那无异于铸下了抗旨不尊的大错。
眼前这个单薄瘦小的身子——
董安安密室里诡计多端满腹阴谋的女人。
还是刚才躺在男人怀里不知检点,此时面对他都不避不讳的浪荡/女人。
哪里配得上他们那样的崇敬?
“封将军?”墓幺幺连喊了两声,才把封枭拉回神。
封枭垂下眼睛,没说话。
“因为圣帝既只召你,便是摆明了要柿子挑软的捏。比起我,他肯定知道你更任他摆布。”她手背撑着脸颊倚在桌上,看起来更加不端庄了。“我若陪你去了,不打自招了两件事儿。一呢,怎么说你也是抄了霸相府的人,就陪我办了一个案子,我就和你关系好到能陪你去面圣了?这
是自己招了这案子肯定还大有玄机让咱俩不得不绑一起了。二呢,他也知道我并不喜欢见他,竟然为了你主动去见他,摆明了咱俩有鬼。”
封枭微微蹙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她眼神不急不缓地落在封枭脸上,“这都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你堂堂一峯月卫大统领,去面个圣,还得先把我请来?”
她停顿了一下,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之前我听说,金倬正他们宁领军法也不去霸相府,这事虽你暗中隐瞒了下来。但,不用我提醒你,你王庭直属的军队,敢有人这么干意味着什么吧?圣帝不吭声,不罚你,还当不知道,你就真以为他不知道不当回事儿啊?”
她轻嗤一声,也不知是在耻笑谁。“你是嫌大统领这个位子坐太久了还是嫌自己脑袋太沉了?非得让圣帝怀疑我和你暗通款曲觊觎他的峯月卫吗?”
“所以呢,我不能陪你去。”
封枭听到这里,就站起来要走。
墓幺幺真是无语了,这什么求人的态度?“封将军,你能不能养成一个听人说话的好习惯?比如,先从坐下来好好听人把话说完开始?”
他冷哼一声,坐了下来。
若非自己于此事关碍过深,墓幺幺早就不想说下去了,但还是只能耐着性子继续道,“不过我早料到圣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而且这十日,他应该也琢磨出点东西了,大抵三两句话就能把你套个底清,到时候免不了你跪在地上以死谢罪之前还得把我供出来。”
封枭冷道,“我从不背后插刀。”
她一声笑虽平但总让他绝有别的讽意,慢悠悠地喝了两口茶才开口,“不用你为我保证些什么,我也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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