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雕镂着各态月蟾图腾的窗花照入殿内,将这些镌于神话中的神兽于泛着铜光的地面上描摹出恐怖阴森的鬼影,喑哑无声却令人心下冷如冰窖。
忽然。
一直没有开口的楚相上前一步,对着汪若戟拱手贺道,“恭喜霸相喜事临门。”也并不等汪若戟回礼便转过头来,对着狐狂澜朗声笑道,“更恭喜天狐族鸳燕赫和,恭喜狂澜前辈,抱得此般千古佳人。”
狐狂澜论修为并不高上楚相多少,但是狐狂澜的辈分却是初肃那个级别的。楚相称他一声狂澜前辈,他自是当得。他朗声笑起来,并不输于狐玉琅容资多少的美貌,可眉眼间总有一股子让人不安的邪气。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好像活络了很多。
就连弗羽淳也跟着谄笑起,刚想说出一些客套的祝福话,却被弗羽哲狠狠一巴掌打在背上差点没当场呕出血来。弗羽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能用神识交流就用眼神表达了:弗羽家的脸都他妈让你丢干净了什么人都想巴结,不好好看着弗羽王隼让他惹出是非来你就准备把这颗脑袋留在这吧。弗羽淳气恼可也不敢再造次,他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而不是还在被软禁着,还是借了弗羽乙乙的光,可弗羽乙乙好不容易得权了,还反而更听信弗羽哲多一些,叫他更是窝火。可窝火归窝火,他也知道弗羽哲的意思没错。他转过头来,钳住弗羽王隼左肩的手多下了点力道。
可,弗羽王隼忽然不再反抗。
他从弗羽哲的手中挣脱,手扶着右肩偏转了下脖颈,骨节摩擦的声音不大,可在此时这般祥和气氛间也突兀地如同白纸上落下一滴不该落下的墨那样不和谐。
他朝前走出一步,靴下重如谷中落石。
墓幺幺只能看见他小半个侧脸,发丝间墨眸沉无波蓿,如斜阳间料峭冬风至怀,杀心早起,已等不及春来。
她下意识看向弗羽王隼目光所至的方向——王座之上的圣帝此时噙了笑,仰起的下颌让人很容易捕捉到他的视线平扫过狐狂澜,望向弗羽王隼,又掠过她。
她刹那明悟了圣帝这抹笑意含了多少层心机敦敦,精准算好的连环局,是为老鼠设计好循路而去的轨道套索,等得就是弗羽王隼和她不得不进。
圣帝忌惮过弗羽家多少年,又忌惮过弗羽王隼多少年,怎会不知这颗骨中刺钉哪里最锐哪里又平钝。他了解弗羽王隼的气度脾性,知他身骨度量莽莽不可探底,可这条盘亘在夜昙海的蛟龙,终也生出了腹上的软鳞。
那就是——
墓幺幺。
所谓赏赐,所谓赐婚,不过是裹着瑜缎堇帛的断头刀。
夜昙郡所发生的一切,他圣帝都如隔窗观过而心知肚明。他当知弗羽王隼与她情深多少,知弗羽王隼最见不得的是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天狐族,因为她墓幺幺还欠了狐狂澜之女狐素如一条命没还。这血海深仇,狐狂澜惦念了多久,与他月族罅隙了多久。今时,终于找到了最好的机会。
当墓幺幺嫁给狐狂澜。
她会怎样。
所有人都明白。
当然包括弗羽王隼。
圣帝紧紧地扼住了夜昙海这条蛟龙的脖颈,狠狠地将隐于心腹的唯一软鳞,撕地血肉模糊。
而这条蛟龙有莽莽欲吞天的的狂烈,怎会如泥中土龙安然匍膝臣下与他。
流放弗羽王隼,赐婚墓幺幺。
圣帝像是木偶戏的师人,准备了两套戏码不同的话本。两套操纵他们两人为主角演出的戏本,幕下是另外一个人。
戏本写的何其精彩吸引了这两位看客,于是乎当流放弗羽王隼的圣旨一落,墓幺幺第一时间冲了出来,踩入陷阱,自爆自己抗旨不遵。
而此刻,赐婚墓幺幺这出戏码,是给弗羽王隼看的。
圣帝手背撑在下颌,无瞳双目里上演这春秋乾坤大戏,怡然自得,只需等着,待着。
醉翁之意不在酒,钓叟之钩不在鱼。
圣帝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他弗羽王隼和墓幺幺会坐以待毙乖乖听从圣旨,从一开始,他就在等今时你弗羽王隼此刻。弗羽王隼,看见了么,孤在等着,等着你这莽莽蛟龙,怒火撩心,今日吞月而噬,掀翻孤的天地山河。
这转瞬光景,墓幺幺心口洪钟巨震。
她扒开宵入梦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给了他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朝前走去。
这须臾数步间,理智在疯狂的计算推演,曾在汪若戟门下所习所有筹谋计策,走马观花地炸在她的意识里。而终于,她走到了弗羽王隼的身旁。
她与弗羽王隼的距离,不过三尺。
三尺啊。
墓幺幺稍稍转了下视线,最后看了身侧的他一眼。
三尺,正正是花牡红绫姻缘线的红绸缎的牵红距离。
应有一日,他是牵着大红绸缎的一侧,距她三尺,望她披霞戴冠。
“我想将那日许你的美梦,付诸于真,你我二人,三两稚子,环绕于膝。”
“我要娶你。”
艳阳刚巧落在她眼中,刺得她眼睛生疼得几乎要睁不开了。他站在阳光的阴影之中,像是被枝蔓丛生的荆棘束缚住了翅膀。
我爱过一只落入人间的神隼。
他生于天嫉,翱于洪荒,吞天裂地。
有人要用我折断他的羽翼,毁了他的天地。
“我嫁。”
云翳被撕开,破烨而出的光匍在弗羽王隼的身后,击长空,永煌辉。
她看着他,笑了起来,没有哭。
像是听到了应来的那大喜之日,吹响的唢呐,看见了她手中牵着的红绸的另一头,三尺之外,在弗羽王隼的手里。
我嫁。
我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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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