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已是黑浸了天幕。
许久未曾享过的无梦安眠,竟是枕在狐玉琅的怀里睡过去的。墓幺幺缓了许久,自我安慰是此行伤痛与疲惫加身,才至如此。可她并没有想到,一抬头,竟看见他也睡着未醒。
御尺桥这么长的吗,车马走了大半天还没有过定海门。车轱绉绉的颠簸下,狐玉琅靠着车壁睡得深深。墓幺幺小心地挪动了一下想从他怀里钻出去,可没想到这人睡着了还有如此大的力气,挣了两下,他蹙眉反而紧了胳膊,将她一下埋进了胸口。
她从他臂弯里费尽钻出半个头来,盯着他的睡颜。她深知这个男人的美貌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他清醒时那眸,潋滟过千重机万条策,似静置在秘境深处的琉璃至宝,千变万化无人可知他真心。此时他闭眸睡去,无心机无策计,安然沉沉得似一柱晚香,不徐不疾的散着勾人的暗香。
在墓幺幺不由自主伸出手指碰上他的脸颊时,那个触感,像是一把火烧灼起来。
空气突然燥热。
“珊珊,随我走吧。”
她的手像是被烫到,猛然收了回去,可被人半路一把拽住。
然后她就看见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似那秘境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那琉璃至宝变得如此干净剔透。
“随我走吧。”
他再次重复了那句话,似在强调他刚才那句话并不是梦呓。
墓幺幺怔然过去,然后就笑,“你这是睡迷糊了?随你走啊,可以啊,这净博罗这修篁你都不管了?还有这天下,荒人来袭生灵涂炭也无所谓了?而你最在乎的……天狐族,也不要了?”
“没错。”
也不知是他回答的度太过快还是他毫不犹豫的认真,让她如鲠在喉什么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
“我不管了,你也不管了。”他抓着墓幺幺的手,是如此用力以至指下她的肌肤被掐出泛白。“我不当王爷了,你也不做贵子了。”
墓幺幺忍不住想笑,可莫名其妙的她根本笑不出来。“那我们去哪?”
“哪里都可以。”他垂目望着她的眼睛,“我们不过这定海门了,也不去夜昙郡了,管他东西南北也好,随便找个方向我们一路朝前走。或者我们干脆离开沣尺大6,去外6看看。听说犴大6的羊肉更好吃,我们去那边也行。你不是喜欢吃烧烤吗?我们去开个烧烤店吧。我……给你烤肉,你负责吃。”
“……”她彻底呆住了。
这些蠢话,竟然从狐玉琅嘴里听见了。
她简直以为自己还没有醒过来。
而更让她呆在原地无法动弹的是,她在此瞬心里突然柔软,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好不好?”
他拽起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
那么温暖。
温暖到她害怕。
害怕到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砰——
车猛然停下。
有人敲了敲车壁,低声道:“定海门过了。”
她这时猛回过神来。
狐玉狼沉默地盯着她的眼睛,默然之下的千言万语全是期待。
她垂目看见自己的储物戒指。
缓缓抽出手来。
“不行。”
“……”他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而已。
“我还有大仇未报,恩人未偿,也负人长情,我不能抛弃这些。这些,比吃烧烤重要太多了。”
“我也有大仇未报,恩人未偿,亦负人长情。但如今此时此地,我却敢,也心甘情愿抛弃这一切。”狐玉琅打断了她,“你不是不敢,更不是不能。你是不甘,是不愿。”
他伸出手来,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盯着自己的眼睛。他嘴角微微勾起,并不是惯有的笑容,是让她不敢直视有些刺痛的笑。“是你认为这些远远重要于我。”
他揽紧她的腰,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我说过我们两个太过了解对方,是知己。所以很多话你不用说,我也明白。而我今日所言,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不。”她抬手按住他的唇,“如我大仇得报,恩人已偿,长情也付,你那时还在——我便随你走。”
“……”狐玉琅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知道你这样的话有多么任性多么幼稚吗?待你心愿长了,会过多久的时间?而那时会有多少变数你能猜到吗?”
“我猜不到。”她斩钉截铁,弯了眉眼笑了,有些过分的甜。“所以我不问时间,我只问你。狐玉琅,你会等我吗?”
“我不知。”他说。
“嗯。”她并不介怀,从他怀里站了起来,“我也不知。但是到那时,我一定会再问你一遍。”
“问我什么?”
她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弯腰走到车厢门口,“我会问你,你还在等我吗?琅哥哥。”
……
他从车厢走下来,看着已经走远的墓幺幺。不远处的定海门将她娇小的身影衬托得更加卑小,可她的背影却永像钉子那样刺穿了他的胸口。
狐玉琅紧紧攥了手指。
他心里那种对未来的莫名恐惧感却与增不减——在车上那时,他总觉得,若过了这定海门,她就会像流沙那样再也抓不住。
以至于他不惜说出那样的蠢话,做出那样的蠢事。
……我不想等你,我只想现在带走你。
这是他始终也没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