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流云喟然不语,先是看了看墓幺幺,随后视线落在染霜身上,思绪似乎千回百转复杂万分,良久才幽幽叹道:“那人来的蹊跷至极,在那次见面之前,我和他素昧平生连面也未见过。所以至今,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何来路。”
见墓幺幺神色失望,他蹙眉补充了一句:“但是我知道两件事情。第一,他是应昱请来的。第二,他左肩,有一道山峰的纹身。”
“长流云前辈,您知道这些线索对我来说基本等于没说吗?”
“别这样说嘛。”长流云笑了一下,“相信我,染霜公子的破晓剑一旦大成,倘若那人未死,他一定会出现在你们的身边,到时,你这样聪明的姑娘一定可以抢占先机发现他。”
他笑声爽朗:“倘若那人已死,我就不信一个只会耍阴谋的宵小鼠辈,能教出比我的弟子还要厉害的弟子?”他停了下来,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轰隆隆一声。
虫母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激动地朝他扑了过来,却因为长流云根本没有实体一下扑了个空。
“它叫秋叶,自小就被我从异陆带回来,跟着我很久了。”
虫母听见他说话,哀鸣不已。
“我还要谢谢姑娘宽宏大量,以德报怨还救了它一命。”长流云打了一个响指,手里突然出现一个古拙的储物戒指。
“有了染霜公子大成的破晓剑和……我送给姑娘的这只虫母,他的弟子也好,亲信也好,还能是你们的对手?”
墓幺幺有些错愕,“你要把虫母送给我?”
“姑娘只要不嫌弃她品级低下就好。其实……”他又叹一口气,“我只是找不到人来照顾她。各种亏欠姑娘之下,我也没有什么太好的东西补偿姑娘,这戒指里头,是我这一生随便收集的一些小玩意儿,就当是秋叶以后这些年的伙食费了,可好?”
她没有接,看着倒在地上像是哭一样的虫母。“她好像并不愿意跟我。”
长流云俯身抚摸着秋叶,他没有实体,甚至连一缕风给她的温柔都不及。但是她依然眷恋不已不拼命第仰着巨大的脑袋,努力寻找各种角度去接近自己六百年未见的主人。
他不知知和虫母低声说了什么。
好半天,虫母一声高亢的哀鸣。
长流云站了起来,走到墓幺幺的面前,把戒指仔细地放在她的手心里。“给我三日时间,我会给这个荒唐至暗无天日的世界带来第二次——破晓。”
……
三日后。
长流云的身体已经几乎完全透明了。
他站在自己的坟墓前,背对着墓幺幺。
“等到吸收所有的精髓,染霜就会自然醒来,以他这资质,大概用不了几天。你无需太过担心。”长流云嘱道。
“嗯。”墓幺幺回答道。
“我想和你谈谈。”他忽然说道。
“前辈请讲。”
“你现在究竟是谁呢?”
墓幺幺瞬间愣住了。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回答。
长流云此时并不转过身来,淡淡地说道:“我传授破晓剑给染霜,是需要进入他的识海里的。所以在此期间,我能看到他很多记忆,看到了这六百年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在他的记忆里,我也看见了你。”
“……”墓幺幺微微攥了下手。“想不到长流云前辈还有窥人隐私的癖好。”
“我也不想看见。”他说,“但是他那些记忆,太深刻太强悍了,要是完全看不到,是不可能的。”
他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听起来竟有几分伤春悲秋。
“我生活在沣尺大陆最黑暗的时代。内有战乱,外有强敌,瘟疫,灾荒,大灭绝,生灵涂炭。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在我们那时,没有仁义道德,整个人世间,是笼罩在无尽长夜里,看不见任何光明和希望的修罗地狱。于是我自创破晓剑法,想要撕破这黑暗沉沦下的永夜……我做到了。”
“如我当年所愿,六百年后,国泰民安,没有了饥荒,没有了瘟疫,人们吃饱穿暖,还能去写那无病呻吟的诗词歌赋。而我他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人世,是一个比我当年还要让人恶心让人绝望的黑暗永夜。哈哈哈……”
说着说着,他忽然狂声笑起。
随着他气势陡然的变化,自他身旁的白光更加耀眼的可怕。
“人们笑贫不笑娼,没有了仁义道德礼义廉耻。逼良为娼,逼得清官告老还乡,逼得良将尽折枪,逼得……英雄含恨而亡?!”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怒吼而出,“这就是我六百年前拼命换来的千秋万载的荣光?这就是我六百年前拼命要拯救的人世?这就是我六百年前阻拦我那好友的理由?”
“天理?!!狗屁的天理!”
“草他妈狗.日的王八蛋们!!!”他愤恨的骂着,几乎把所有能骂的脏话全骂了一遍。“应昱你个狗.日的杀千刀的龟孙子,当年跪在老子跟前哭着喊着说的一定不会辜负老子的期望,这就是你答应老子的太平盛世?我草.你十八代祖宗!!”
可是墓幺幺却静静地站在他的背后,需要紧紧地攥住手指,才能控制住压抑在最深最深处的某种颤抖。
猛然——
一阵狂风舞着白光,忽然闪过她的面前。
她的肩膀似乎被人紧紧攥住,可仔细一感觉,什么都没有。
她不得不抬起头来,迎着那耀目的白光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长流云。
“姑娘,你没有错。”
“你没有错。”
“错的,是这群狗.日的龟孙子,是这个该死的世道。”
他伸出手来,并没有手指,而是一道虚幻的白光擦过她的眼角,哪里本来应该有一些眼泪。
可是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她多年前死去的灵魂一样,空空如也。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痛恨自己是个死人吗?”
“如果我没死,我一定陪你去把毁你故土的月族屠的干干净净,我一定把你那个恩将仇报的徒弟剥皮抽筋,我一定把那个抽你骨头的负心汉千刀万剐,我会让这些人,一个一个跪在你面前给你道歉。”
“我敬佩你。”
“我敬佩你是条汉子,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而我破晓剑撕开永夜所带来的光明里,你这样的英雄——绝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牧画扇,只要你不放弃光明,光明会永与你同在。”
“你还可以是一个英雄。”
缓缓地,四周的白光渐渐退散开来。
直至她终于看见长流云一直隐藏在白光之内的容貌。
风流倜傥,容姿高洁,一身破夜黑衣长衫,摘了多少的星辰华曜。白生了桃花眼,顾盼不多情,哪怕是微笑,也只有凛凛剑意沧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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