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隐砚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指尖点着材料用普通话念了出来。
“‘huma’。”
“胡麻。”
符柏楠跟从。
“‘liao’。”
“蓼。”
“‘zhuyu’。”
“茱萸。”
“‘fubonan’。”
“……”
符柏楠露出了个你当我傻么的表情。
白隐砚笑开:“你的名姓。”
符柏楠还是一脸狐疑。
白隐砚无辜道:“真这么念,‘符柏楠’。”
“……”
符柏楠嗫喏着跟念了几遍。
白隐砚随口道:“你有字吗?我一并也告诉你念法。”
符柏楠动作一顿。
“没有。”
白隐砚抬眸:“君子四书六艺,字号齐全,该是有的吧。”
符柏楠夸张地讥笑一声,“哈,本督何曾君子。”
“……”
白隐砚不接话,只托腮默默望着他。
符柏楠让她看的挪开视线,紧抿着唇,半晌啧了下舌,指尖蘸茶,在桌上写下“翳书”二字。
“……干爹赠的字,号没有。”
白隐砚笑起来。
“翳书。”
她用普通话又重复一遍,“yishu。”
“……”
“我不学书画,故没有字号,相熟的人都唤我‘阿砚’。”
“……”
符柏楠垂着头,打袖中抽出丝帕,掩着口鼻干咳了一声,极低极低地唤了一句阿砚。
白隐砚弯唇嗯了一下,指尖忽然又移到单列最顶上。
“这个念甚么?”
“胡麻。”
白隐砚叹道:“你记得好快啊。”
符柏楠虽未言语,可还是掩不住地翘了翘鼻子,白隐砚失笑,不禁想起那句男人至死是年少。
两人坐在茶棚边又聊了一会,差半刻辰时,白隐砚终于指出他一个错。符柏楠眯眯眼正要讥她,一旁暗房忽然爆出阵咒骂,长门帘一卷,滚出个男人。
“娘的!没钱赌你个儿子!”
那人被两三打手踹得收势不住,卷尘带风就刮向白隐砚,符柏楠眼疾手快将她拉到身边,一脚踹在条凳上停了那人来势,人骨和沉木撞出喝彩。
【嘭】
大汉躺在地上呻/吟。
符柏楠放开白隐砚,掸掸她衣袖,走过去用脚将那人翻个个儿,朝白隐砚扬扬下巴,压着眼皮俯视道:“去,认个错。”
大汉仍在地上呻/吟。
符柏楠扁着嘴角,连眼光也懒得给了,眼角眉梢都是不耐,踢踢那人,“滚着去也可。”
白隐砚来到他身旁,垂眼看着大汉。
面前打手过来,俯身要把人抓起来,符柏楠一脚踩住。
“松脚。”
“他先得去认个错。”
打手抬首打量了他两眼道:“哪来的娘娘腔,滚!”
“……”
符柏楠眸一缩。
他轻声道:“你说甚么?”
三个打手互看几眼,讥道:“娘娘腔,大爷让你松脚!下巴剃得这么干净,下边估计也挺干净的吧?娶什么老婆,去舒兰院卖屁股得了!”
几人一阵大笑。
“……”
符柏楠两日来被数度刺激,军中的,白岐的,现下又是几个痞混的。他眼角抽了抽,腔调更柔,也不压着嗓子了。
“舒兰院……。
哈,几位说得这样细,这样有根有据,想必是极熟悉,极喜爱这行当了?既然这般,那咱家如何不得成人之美啊。”他一声长啸,打了个手势,各处暗影中迅速奔来几个厂卫,三五招当场拿下。
符柏楠指尖一划,话头咬得很死。
“送去娼院,记着关照剃光头发,打断手脚,送做人肉恭桶。”
话刚落,那根枯长的指便被白隐砚攥住了。
攥得很紧。
符柏楠落眼看她,她却只垂眸望着地上的大汉。
空气静出一些其他。
看了片刻,他默默收回脚。
那手并未放开。
“……”符柏楠闭了闭眼,“送去即可,不必关照了。”
紧攥住的手舒展,转而相握。
“是。”
厂卫走后,白隐砚忽然道:
“翳书。”
符柏楠一震,愣了愣,许时才应。
“……甚么。”
白隐砚抬首道:“他腰上有只山鸡。”
符柏楠不言。
“晨牌刚到,那边药坊开了,我去买点参,回去炖鸡予你吃。”
符柏楠抿着唇,忽然抽出了手。
“羔羊。”
“甚么?”
符柏楠虚点她,眼有薄怒。
“伪善的羔羊。”
白隐砚笑了一下。
她从他袖袋中掏出五钱银子,在大汉目光中换了他的山鸡,顿了顿,留了方帕子给他。起身走在符柏楠前头,岔路口遇到马车驶过,二人停步,白隐砚忽然道:“大概是的吧。”
符柏楠很高,她没有回身,仰起头便倒看见他俯落下来的目光。
白隐砚张了张臂:“可羔羊能伪善,因身后立鹰犬啊。”
符柏楠眉目俱停,片刻挪开视线,恨道:“恭维话倒是讲得漂亮。”
白隐砚笑开,转身拉住他。
二人在城中转了半个多时辰,买足了单据上的香料,回客栈后,白隐砚焯水拔毛,山鸡上了锅。
她擦着手上楼时,恰在廊上碰见军中通报官。两方擦身而过,她进了屋。
“要动身了么。”
“快了,夜里。”屏风后传出符柏楠的声音,“你留在这儿。”
“好。”
拾掇了一阵,符柏楠扣着袖口从屏风后走出。他换下了袍服宽大的宫服,乌衣劲装,长鞭封腰,袖口飞鱼瀚海紧贴着腕。
白隐砚自然而然地过去,替他扣上另一只袖子。
“怎么现在便去?”
符柏楠抬着手,“嗯,去看看地形。”
“中途还回来么?”
“不回了。”
白隐砚没有说什么,她只绕着符柏楠转了一圈,给他掸袍角,正衣冠。看着无事了,他抬脚要往外去,及到门口,白隐砚忽而叫住他。
她走上前来,踮起脚,仔细地给他把领口抿好。
符柏楠一直无言的任她施为。
白隐砚又围着他转了一圈,所有琐碎都不再成为理由了。于是她垂下眸。
“你……去罢。”
“……”符柏楠忽道:“你那只鸡需得多少时辰?”
白隐砚抬首,“鸡?啊……五个时辰前后吧。怎么?”
“我回来吃。”
符柏楠揣起袖子,声调平实:“你看紧些,别让留守的那帮小子偷尝了去。”
“……”
三两句平常话,白隐砚心中涌立的难言便被冲淡了许多。她抿嘴笑起来,温腔暖语,满怀柔肠。
“好。”她道。
“我等你回来。”
符柏楠走了。
白隐砚听着大队人马跟从下楼的脚步声,木板嘎吱作响,又渐渐静下来。
窗外是午时将近的高阳,微风飒飒,送来蜀地的湿气。
院中树上有鸟鸣声。
白隐砚坐了一会,去厨房看了看鸡,又去院中树下找到了那几只鸣叫的鸟。
回到屋中,她看了会书,不到半刻便放下了。
白隐砚觉得这样不行。
她去唤来了留守的厂卫,让他帮忙看着火上炖的鸡,又叫上小雨子,收拾了用物原料,推摊子上街去了。
和往来的几个城镇同样,头汤的香味一起,很快人就聚过来了。
人一忙,就没空想别的。
她张罗着和那个小萝卜头收钱摊地,借凳给人,又给来赶人的巡城兵马司送孝敬,中途还派他去补了一次货。
两人一块干到近傍晚,料都用光了,白隐砚叫小雨子去把铜钱换成银票,回来时,她将做的最后一碗给了他。
小雨子忙跪地推辞。
“主母您吃。”
“我不饿。”
“主父知晓了,会责罚的,还是主母您用吧。”
“吃吧。”白隐砚捶捶腰坐下,“不告诉你们主父就是。”说着要拉他起来,小雨子连忙磕了个头。
“主、主母讲恩德,儿子可不能不讲规矩啊!”
白隐砚叹了口气,挑起面吃了一口,将碗推给他,“我用过了,剩下的赏给你。”
“谢……谢过主母……。”
小雨子偷她一眼,犹犹豫豫地爬起来,接过碗,两口便开始狼吞虎咽。
白隐砚扯扯嘴角,扭脸望着夕红。
静了一会,她忽道:“距咱们出来,有多久了?”
“嗯……咳……”小雨子呛了一下,忙道:“两个多时辰,等太阳一落就有三个时辰了。”
白隐砚垂下眸。
“城里……听不见喊杀声啊。”
小雨子闭着嘴慢慢地咀嚼,咽下面后,他挠挠脸道:“主母您不用担心,主父他肯定死不了。”
话刚落他便惊恐地睁大双眼,白隐砚一下笑出来。
“嗯,他肯定死不了。”
见她没追究自己大逆不道的话,小雨子抹抹嘴,来劲了。
“真的主母!您不知道主父多厉害。”
白隐砚双肘撑膝,倾着身偏头看他。
“哦,他怎么厉害了。”
“我听跟得久了的师兄说,早年还在王府时,主父功夫就很厉害了!那条鞭子一出,能跟团练教头缠上个把时辰。”
“嗯。”
“哎你说奇怪不奇怪,您想咱们这号儿人,那一刀没了,又成日当差,平日里压个腿背都抽抽,偏偏就九哥他们跟着主父,厉害的不行。”
“大概他练得勤吧。”
“您说这个可就错了,咱们这些个伺候的吧,平日还真没见着主父多下功夫练,宫里事儿又忙,主父他……”他看了眼四周,小声道:“主父他还瘦得跟个长腿大蜘蛛似的,哪儿就来那么大劲儿啊。”
白隐砚抿嘴笑着。
“嗯,栩栩如生,栩栩如生。”
小雨子敲了下碗,“主母您可别笑话我呀,你想主父那双手,那个样儿,嗯?可不就……”他比了个鸡爪子样的形状,“是吧?”
白隐砚扶着额耸肩。
小雨子吧嗒吧嗒嘴,皱着脸道:“主母,您可别去告状啊。”
白隐砚笑得说不出话,只朝他摆手,示意放心。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斜阳西沉了。
待小雨子吃完面,二人收拾了摊头的东西,驾车回了客栈。
众人自然还未回还。
白隐砚去厨房收火焖汤,剔去白肉留下珍脏,二次文火,一只鸡炖得烂熟。她泡上茶拿了书,一灯等到深夜三更。
更漏过去,抬起头,符柏楠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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