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之这理由说的冠冕堂皇。
他确实是为了江珩好,是为了救江珩,甚至他愿意自己去承受痛苦,除了他没有征得江珩的同意,擅自做主之外,听起来特别伟大。
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和谢桉的做法不谋而合。
他们都是打着为江珩好的旗号。
“您说对吗?”沈淮之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明明是询问的话,谢桉却偏偏听出了对方语气里居高临下的态度。
这种问题,一时之间让谢桉的情绪再次被激怒。
她仰头看向沈淮之,可沈淮之这会儿似乎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甚至连对一个长辈的最起码的尊重都不给她,而是在盯着病床上躺着的人。
邵医生轻咳了一声,附和道:“是为了病人着想。”
“你们就是为了满足你们的一己私欲!”Alpha都是自私自利的生物!
谢桉这会儿哪还顾得上维护平日的温柔,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一步一步敲碎着她这么多年来的努力。
她双眼通红,盯着沈淮之,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签字的,我要带江珩走。”
否则,她的实验,就会功亏一篑……
她一定能找到其他办法让江珩醒过来,而不是把昏迷中的儿子送给一个垃圾Alpha!
她话音落,沈淮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嘲讽似的轻笑了声,转过身来朝她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您不想签字也没有用。”
“希望您能接受,我想要救江珩。”
“您难道不想吗?”
仿佛她拒绝,就是不愿意救江珩。
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想救江珩,江珩昏迷着醒不过来,又不是没有了生命……只要给她一点时间一定可以有办法……
沈淮之说到这儿,像是已经没了耐心,低眉看了眼像是无法接受的谢桉,皱了下眉头,似乎是有些烦躁了。
非常懂得演戏和察言观色的邵医生立马拿出了风险同意书,递到谢桉面前,非常友好地做了个让她阅读的手势。
这份同意书当然是假的,毕竟江珩又不需要真的做手术。
虽然作为一名医生,这样欺骗医患的家属却是有违医德,但勉强这人做了些什么,邵医生也略有所耳闻。
这是善意的谎言,虽然对于谢桉来说并不善意。
可一看到那张同意书,谢桉跟疯了似的,整个人像是脱力般,砰地一下靠到了玻璃墙上,又顺着墙慢慢滑落下来,在那儿摇头,不愿意去接,仿佛那是什么能要了她命的东西般。
邵医生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心想不就是份协议书吗?
这个妈也是真的奇怪,有人愿意豁出命救自己的儿子,她却拼命阻止。
他实在是不懂,外界对于谢桉那些美好的评价,到底是从何而来,他看过谢桉的一些论文,谢桉确实很厉害。
可这样的人,却偏偏走上了歪路。
离得近了,邵医生才听见谢桉在喃喃自语。
“不可能,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江珩会醒的。”
“我的实验一定会成功的。”
“你们都不懂……”
邵医生:……
好在他见过很多奇葩病患亲属,谢桉这样疯魔的,倒也不是没见过,他心理素质还算强大,只是摇摇头,看着谢桉边说边流眼泪。
却生不出什么同情心来。
谢桉这副模样,沈淮之也懒得再去管她,任凭她有失风度跌坐在地上无声地哭。
这些眼泪并不值钱,永远换不回江珩本该平静的生活、本该正常的身体,本该无忧无虑成长的人生。
过去那么多年里,谢桉对江珩所犯下的错,会由她余生在监狱里度过来偿还。
然而这些在沈淮之看来是远远不够的。
他能做的,就是毁掉谢桉所在意的一切。
如果她还对江珩留着爱意,就应该在自己提出用医学方案进行完全标记的时候满口同意,而不是歇斯底里地拒绝。
不过哪怕谢桉这个时候存在一点点对江珩本身的爱,沈淮之也不会改变今天的计划。
他不是什么善人。
相反的,在遇到江珩的事情上,他总想着当一个坏人,这样才能保护好他的Omega。
他不会对谢桉产生任何的同理心。
既然谢桉毁了江珩的过去,那他就摧毁谢桉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铺下的路,摧毁支撑着她的信念。未来,他会把江珩好好地拼回来,让江珩变回他本该有的模样。
也许江珩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病房外,谢桉曾经这样为了自己而哭。
尽管,她哭的理由,可能是她以为她的实验就此终结了吧。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谢桉的电话是在五分钟之后响起的。
她原本还在无声地哭,甚至指尖因为撑在地面而泛了病态的白,整个楼层寂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可这种寂静一被电话铃声所打破,她就像是立马恢复了神志一般迫不及待拿出了手机。
沈淮之垂眸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电话是助理打过来的。
谢桉刚刚接通,助理带着哭腔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教授,您在哪儿?实验室被查了!”
谢桉有一瞬间的愣神,像是反应了好一会儿,单手擦了擦眼泪,出声安慰:“没事的……只是检查而已。”因为哭过,她声音还带着鼻音,听起来甚至还带了点颤音,语气却平缓而温柔,仿佛之前那个像是发疯的人不是她一样。
“不是的,教授,他们在找您!”助理抽泣了两声:“医院、医院也被查了……学长、学长让您逃……最好、最好是跑到国外去。”
话虽这样说,助理自己都觉得,怎么可能逃?如今的科技这么发达,不管谢桉逃到哪里去,只要这个人存活着,上面总有办法找到她。
当初她爸爸就是为了这个项目,仅仅只是在论文阶段,就被抓了进去。
她一直都知道,这种实验是违反规定的,身为科研人员,唯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试图去改变人类出生后便已经定好的基因。
她也知道,当年是谢教授举报的,但是她并不责怪谢教授,爸爸曾经说过,想要为人类新时代的更替做出贡献,就必须做好牺牲的准备。
可她只是想完成爸爸的心愿,她不想牺牲。
谢桉有些呆滞地看着地面,沉默好一会儿,她才像是如梦初醒般:“资料呢?我们的实验资料呢?都藏好了吗?”
助理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藏、藏好了。”
谢桉松了口气,却忘了为什么实验室在被查,小助理却能这样旁若无人般和自己通电话。
“教授,您现在在哪儿?需要我去接您吗?”
谢桉隐隐约约听见小助理那边像是有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像是有谁说话的声音,她意识到了什么,抹了把脸,略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语气却依然没有改变,“不用,你把资料藏好。”
“我这边还不能走。”
“可是教授……”助理还想说些什么,谢桉却直接挂断了电话。
助理盯着发出盲音的手机看了一会儿,半晌,把手机交给了自己身边两位监察员。
“她承认了。”
“资料都在衣柜里的保险柜里,密码是……”助理说完,蹲下去,失声痛哭。
她也不想的,可是如果能提供证据,就可以被减刑。
两位监察员互相对视一眼,没有任何可怜她的意思,直接将人拉起来,戴上了手、铐。
而另一边。
挂断电话之后,谢桉重新看向沈淮之,比起来的时候,她这会儿脸色惨白了不少,看起来分外颓败。
可明明刚刚还在那儿发疯的人,这会儿去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甚至可能觉得自己刚刚蹭的太脏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才朝沈淮之露出一个笑。
可她脸上泪痕还在,双眼通红,头发凌乱,实在是说不上形象有多好。
“想好了吗?”沈淮之像是根本没听见她刚刚那通电话一样。
谢桉却看向了躺在里面的人,眼底渐渐展露痴狂,良久,她轻声问:“在手术之前,我能……做我最后一步实验吗?”
她这话说出来的瞬间,邵医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都这个时候了,这个人怎么还在想着实验?
他能理解一个生物学教授对自己职业的痴迷,却不能理解谢桉这般做法。
沈淮之像是料到了般,缓缓摇头,轻描淡写地拒绝:“不能。”
谢桉绝望地笑了起来:“好。”
她的一切,都毁了。
江珩这一觉睡得很熟,他做了个很美好的梦。
梦里,谢桉和江今没有离婚,在他还在婴儿床上穿尿不湿的时候,他们就天天轮番陪在自己身边,每次有家长会,他们就会两个人一起去开,他们会因为他成绩不好而督促他,会因为他打架而责骂他,会教育他,会因为他生病而难受,守着他安慰他。
他家隔壁有户人家也有个儿子,和他差不多年纪,他们天天黏在一起,竹马竹马。
就是那个男孩儿总是欺负他,两人常常打架打得鼻青脸肿的,下一秒又抱在一起握手言和。
可这个梦实在是太短了,他还没来得及长大,男孩儿也没来得及长大,谢桉和江今没来得及老去。
不过有一点挺好的是,他醒来的时候没有任何起床气。
江珩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沈淮之坐在病床边,正低着头翻看什么东西。
江珩又闭了闭眼,这药确实没什么副作用,就是会很困,明明睡得应该挺久,这会儿却依然没完全清醒过来。
他舔了舔唇,缓了一会儿,“班长,您在看什么?”
声音带着睡醒时候的哑意。
沈淮之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他醒了过来,抬了下眼皮,伸手捻了下江珩的眼角,看着眼角逐渐变红,才轻声道:“你的病历本。”
江珩哦了一声,眼皮颤了颤,他倒是不怎么关心检查结果。
“没什么问题,就是……”沈淮之顿了顿。
江珩原本放松的神经一下子被他这话说的紧绷了起来,虽然他是不怎么在意,但他自己的身体确实是有问题……
见江珩神色略变,沈淮之轻笑,“就是你的易感期在完全标记之后会完全消失。”
“甚至有可能能够闻到自己的信息素。”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
世界上匹配度高达百分之百的AO实在是太少见了,更不用说是患有信息素缺失症的人想要找一个百分百匹配的人来治愈自己的病。
所以,就连医生都不清楚,完全标记对于江珩病的治愈概率能有多少,只能用可能性来代替。
江珩木了木脸。
他沉默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拒绝:“没成年之前,不准。”
至于后半句话是什么?他根本没有听清,光听见“完全标记”四个字了。
他这么说,沈淮之倒是愣了一下,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成年后,就可以了吗?”
Omega和Alpha讨论这种问题属实危险,Alpha像是光明正大耍流氓一样,听见沈淮之这话,江珩的耳朵便一下子就通红了。
脑海里也不自觉冒出来之前百度看到的那些内容。
完全标记是一件可怕又变态的事情。
Omega会为Alpha完全打开身体,光是看图片,都会让人觉得很吓人,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隐隐作痛的错觉。
饶是江珩这样不怕痛的人都觉得那么深的位置,大概是会让人昏厥的。
江珩干脆直接偏过脑袋不去看沈淮之,硬生生转移话题,“我梦见你变成了小屁孩。”
沈淮之正盯着他发红的耳朵,越发觉得这样的江珩可爱。
“嗯,什么样的小屁孩?”沈淮之给他倒了热水,轻声问。
见他感兴趣,江珩便开始在那儿回忆着,“天天和我打架那种。”
“你小时候这么讨厌的吗?”
沈淮之愣了愣,随即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没有,我小时候很听话。”
从小到大,他都是个自律的孩子。
和别的小男孩打架这种事,一般轮不到他。
也许是天生的,那些同龄人会下意识怕他。
江珩啊了一声,“可是你在梦里天天打我。”
他说着,便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接过沈淮之递过来的热水,抿了抿,唇边立马沾染了水光。
“我这么凶吗?”沈淮之垂下眼,语气里带了点儿笑意。
“是挺凶的。”
“那你有没有打回来?”沈淮之说着,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问:“你怎么做梦都是我?”
江珩刚想说当然打回来了,还把你揍得鼻青脸肿的,听沈淮之这么一问,直觉是什么不太好的问题,立马噤声懒得理他。
沈淮之也不恼,低头碰了碰江珩染了水光的唇角,还舔了一下。
江珩:“……”
偏偏沈淮之亲完,还抿了下唇,像是在回味。
这个认知让江珩刚睡醒的大脑有点儿发晕,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竟然因为这么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而易举便红了脸。
开学第二周,高一高二年级便迎来了开学后的第一次小规模集体考试,俗称摸底考。
考试内容无非就是围绕着寒假作业。
考试前,沈淮之已经帮江珩复习过寒假作业上可能会考的题目,沈淮之不仅是考神,押题也厉害。
考完最后一门,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江珩简直神清气爽。
进教室的时候,他还听见陈星池在那儿哭诉着自己寒假作业全是抄的,哪里记得住什么题目。
江珩刚想嘲讽他几句,陈星池大概是见他进来,立马变了脸色,“这周末去不去泡温泉,江珩?”
江珩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垂眸思考了一会儿自己的学习进度,又缓缓摇头。
“不去,杜绝一切课外活动。”
早就料到这个结局,陈星池哀叹一声,“谢谢爸爸,我又被贺辞坑了一笔钱。”
“我俩说好了周末去泡温泉,贺辞说你指不定也想去。”
现在天气还是冷,这种天气泡个温泉是最舒服的放松方式。
“于是你们就打了个赌?”江珩被他说得意外有点儿心痒起来。
陈星池趴到桌上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我赌你会去。”
江珩迟疑片刻,又看了眼在那儿认真帮他圈错题的沈淮之,“你们赌了多少?”
陈星池伸出两只手。
江珩立马道,“我七你三。”
陈星池回味过来他的意思:“……你也太黑心了,五五分!”
“我八你二!”
“算了……六、四吧爸爸。”
江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和陈星池讨价还价完,他便安安分分坐回自己的位置。
坐下来没一会儿,他又变得不怎么安分起来,偏着脑袋去偷瞄旁边的沈淮之。
沈淮之像是没有在意他和陈星池说了什么,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频繁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自顾自地继续整理着。
江珩这模样,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偷看,偏偏他又做得十分光明正大,想让人忽视都难。
沈淮之忍了一会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自制力都退化成这副模样,光是被江珩看上那么几眼,就已经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江珩。”沈淮之无奈出声,“别看了。”
江珩轻咳一声,装作一副自己只是不小心的样子四处瞥了眼,考试刚刚结束没多久,大家的心思早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去,教室里基本没什么人在,更不用说谁去特意关注他们。
“你好看。”江珩绷着脸,说完,还真的仔仔细细拿眼睛去描绘沈淮之侧脸的轮廓。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沈淮之好看。
就是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听起来倒像是有点儿撒娇的意思。
沈淮之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稍稍愣了下,随即勾着唇轻笑,“那你多看一会儿。”
见他像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江珩往前凑了点,又去碰沈淮之的手臂,“那个,刚刚你听到陈星池说的了吗?”
沈淮之动了动手臂,任凭他贴着自己,应了声:“听见了。”
江珩立马问:“那您什么想法啊,班长?”
他说完,顿了顿,又给自己补充说明了一下,“我不是想去玩,最主要的是,我看中了陈星池那么点儿赌金,等我拿了钱,请您吃顿好的?”
江珩说着说着,又往前凑了点,几乎要和沈淮之贴在一起,脑袋都枕到了沈淮之的手臂上,仰着头看着他。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沈淮之都帅的离奇。
沈淮之还没说话,江珩倒是先把自己看得耳热了起来。
沈淮之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周末挺忙的,你一个晚上加一天来得及写完全部作业?”
他这倒也不算是瞎说。
毕竟江珩写作业的速度是真的慢。
“那不是还有您?”
沈淮之像是轻笑了一下,“什么时候去?”
“请我吃大餐倒是不用了,我再好好想想要什么回报。”
他这么说便是同意了一起去,江珩也没有多想他话里什么意思,倒是高高兴兴转身去问陈星池时间。
隔了一会儿,他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沈淮之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
江珩没在意这个,“周五晚上去,住一晚上,周六晚上就回来。”
沈淮之没什么迟疑地点点头,江珩脸上笑意立马扩大,他都好久没放松过了,虽然逼自己努力这事儿是他自己做的,但是偶尔能和沈淮之一起出去玩,也是件十分值得庆祝的事情。
江珩正高兴着,便听沈淮之一本正经问:“那我答应陪你去,能不能先提个要求?”
“您说。”
沈淮之沉默一会儿,轻声问,“温泉的话,怎么分配房间?”
“我想和你一间,能不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