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没料到谢桉会这么直接。
他以为谢桉会再和自己周旋一会儿,哄骗一会儿。
其实他是有点猜到的,江今对谢桉的感情远比对自己来的要深,既然他查到了,告诉自己了,自然也会告诉谢桉他查到了什么。
见江珩突然淡下去的眉眼,沈淮之瞥了他一眼,很轻地捏了捏他的脚背。
江珩被他这个动作搞得不自觉缩了下脚,但还是踩在沈淮之的大腿上,半晌,他也没有什么隐瞒地回复谢桉:“是,我知道。”
那头的谢桉呼吸像是重了几分,江珩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事情败露而产生一点点后悔的情绪,还是会因此恼羞成怒?
江珩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想起谢桉以前打电话关心自己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到底是真的关心自己,还只是,关心他的身体?
谢桉并没有沉默多久,她只是调整了一下情绪,很快便轻声问:“我们面对面谈一下,好吗?”
江珩踩在沈淮之大腿上的脚不自觉用了些力道,引得沈淮之神色微变,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江珩的脚踝很细,踝骨突出。
沈淮之便在他踝骨上按了几下,像是带了点安抚性质。
这回江珩没有躲,也没有和沈淮之互相作力,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了谢桉一声:“好。”
比起离家之前的见面,谢桉又瘦了一点,神情也要比之前憔悴不少。
但她看起来也并没有不修边幅,反而像是精心打理过一番,谢桉本身就是很有气质的人,哪怕她只是坐在那儿,也能让人觉得,这个人应该很有知识那种。
江珩回来的时候,谢桉正在厨房煮茶叶。
茶叶的香味和苦味在整间屋子里飘散,江珩的脚步一顿。
门外,沈淮之朝他笑了笑,示意他快进去,自己会在外面守着的。
毕竟像这种出租公寓,隔音效果并不会太好,如果有什么事情,沈淮之也能听见,不过沈淮之也相信江珩自己能处理好。
他希望谢桉不要给他这个出手的机会。
从江珩进门开始,谢桉就注意到了他,不过她也没有急着找江珩说什么,左右江珩已经知道了,她仔细想了想,反倒没有之前那么急了。
江今不了解自己,所以才会背叛自己,江珩不一样,江珩是她唯一的亲人,他们血脉相承,江珩肯定会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
很快,谢桉的茶叶便煮好了。
她端着茶杯出来,茶香比之前还要浓郁了点,脸上依然带着往常温柔的笑。
可这会儿看在江珩眼底却陌生的很。
江珩攥着沙发上铺着的毯子,忍了一会儿才忍下去那股质问谢桉的冲动。
饶是做过了很多心理建设,在看到谢桉的那一瞬间,那些心理建设便好像全面崩塌。
剩下的只有心脏像是被冲进了凶猛的浪涛里,它漂浮不起来,只能缓缓沉入深海里,连呼吸都变得万分困难。
“吃过午饭了吗?”谢桉抬眸,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江珩倒了杯水。
江珩不喜欢喝茶,他觉得茶很苦。
江珩没说话,低头看向水杯。
谢桉把整间屋子打扰了一遍,包括沙发上的毯子,都是谢桉刚刚铺上去的。
江珩这会儿才发现,谢桉倒的水,他不敢喝。
他垂着眸,没有再去看谢桉的神情。
主要是怕自己实在是忍不住。
见状,谢桉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唇边的笑意淡了点,视线牢牢落在江珩身上,用着和平时一样的语调道:“抱歉,没有一早就告诉你关于这件事。”
江珩抬了抬眼皮,紧紧攥着的手指骨节都泛了白色。
“为什么?”江珩皱着眉语气冷淡,看向谢桉的眼底有着深深的不解,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哪怕谢桉的态度和从前一样,她已经不是那个他心中的妈妈了。
莫名地,江珩想起除夕的晚上,他和谢桉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他甚至有点希望,时间一直停在那个时候。
“那会儿你太小了,我怕你不懂,怕你不理解。”谢桉的声线听起来很舒服,哪怕是在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好像都没有太大的情绪般。
在谢桉的世界里,她和江今的故事版本有一点点出入。
谢桉怀上江珩的时候,本来有一个参与某项重大实验的机会,因此那段时间实验室里很忙很忙,但她并没有隐瞒自己怀孕的事情,毕竟有些药物,孕妇碰不得。
因为这是她和江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谢桉身为一个生物学的研究专家,自然明白,beta有多难怀孕。
她那会儿甚至产生了想要请假养胎的念头,毕竟实验室太危险了。
可她觉得,江今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孩子。
每次见面,江今也不会问她,孩子怎么样了,谢桉想,是不是江今不喜欢孩子?于是,她跟江今提出了想要把孩子打掉的想法,不出她意料,江今同意了。
但是谢桉还是不舍得。
“他不爱你。”谢桉说到这儿,神情略有些苦涩地看着江珩,仿佛她把江珩生下来,是她对江珩的怜悯。
江珩对上她的视线,轻扯了下唇角,没有说话。
“但是没关系,我爱你。”谢桉继续说着。
江珩眼皮颤了颤,放在沙发上的手再次逐渐攥紧。
江珩出生之后,谢桉就变得比之前更忙了,但是她会抽出时间来陪伴儿子,可江今呢。
明明就是有时间,却不知道陪伴儿子,还每次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是谢桉并不敢责怪江今。
她知道,alha和一个beta在一起是委屈他,毕竟beta没有信息素,没有腺体,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人,就是因为如此,谢桉才这么努力,她想要别人都知道,beta也很厉害,所幸她好像也做到了,他们实验里的那些alha,总是会钦佩地看着她,一个女性beta生物学教授,拿过那么多的荣誉。
但是这些在江今面前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个beta,江今还是个alha,在现在的社会,alha和oga才配在一起。
这种自卑感,从谢桉和江今在一起的时候就深深萦绕着她,她从来不敢和江今说,她怕江今会因此离开自己,会去找自己的oga。
每次江今易感期的时候,谢桉就不得不拿抑制剂安抚他,而不能让他咬自己一口。
谢桉知道,alha的占有欲是很强的,可同样的,她也知道,alha很容易受到oga信息素的诱惑。
以往江今的每次易感期,他都会很粘人地找自己,哪怕自己没法用信息素安抚他,也没有关系。
但是逐渐的,她发现江今不会在易感期第一时间通知自己,她想,江今是不是有了oga?
这个念头让谢桉的猜疑越来越多,但她是个只会把自己的情绪往肚子里吞的人,她忍了好久,偏偏江今找她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谢桉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她害怕江今离开自己。
他是自己的alha,他不能离开,不能因为别的oga离开,只要他不说,谢桉想,她就可以当做不知道。
直到某次的争吵,江今说自己爱上了别的oga。
这压垮了谢桉最后一根稻草。
她干脆利落地和江今离了婚。
但是江今和一个oga在一起这个事实,让谢桉根本没办法入睡。
她想到了很多,甚至,想起了她曾经举报过的一位导师。
那是位支持abo三者平权的思想先进的导师,也是谢桉的恩师。
但是那会儿,谢桉却因为江今的几句话而举报了他。
谢桉后悔了。
她知道导师被关在哪里,她去找了导师。
好在,导师并不在意自己被举报这件事,他说,人类总会有人去推动他们的发展,没有他,还会有别人,总会有人明白,他做的实验,是为了造福人类。
而谢桉,就是他的传承者。
谢桉向导师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说自己发现了alha和oga的出现对于社会的不公平,她支持导师的想法。
导师一直很欣赏谢桉,导师自己也是个beta,他说,谢桉会成为让大家都敬仰的教授。
她会为人类做出巨大的贡献。
他告诉谢桉,自己从前的研究资料,都在自己的女儿那里,他被捕的时候,交上去的是假的研究数据。
有了导师的资料,谢桉开始了她的实验。
导师的研究团队,除了他的女儿,还有当时和谢桉同校的几个学生,在导师被捕后,他们被迫解散,而在谢桉接手之后,他们又在暗地里重新相聚。
“我非常感谢我的恩师,给了我这个机会。”说到这儿的时候,谢桉的眼底仿佛有光芒般,“能让我为人类做出贡献。”
但有个棘手的问题,他们没有实验体。
他们的实验,如果运用到人的身上,需要几年的时间。
谢桉便主动提出,她可以在江珩的身上试验。她想,她愿意为了人类而贡献一身,那么江珩肯定也是愿意的,她没有告诉江珩,只是因为江珩那会儿年纪太小了,他不懂什么是为他好的。
她可以看着江珩长大,等江珩分化。
等江珩分化后,他就会知道,自己是为了他好。
于是,在给江珩尝试的那些营养剂里,带上了他们实验的药剂。
而江珩的身体,在他分化之前是看不出任何异样的,他们还可以根据江珩每年体检的时候,体内的信息素水平来改进实验方案。
但是谢桉没想到,实验出错了。
这让她非常焦虑,江珩有了易感期,她不得不把江珩送到沈淮之的身边“治疗”。
但她并不想让儿子踏入火坑。
alha会被信息素吸引,他们有的是原始的欲、望,而不是真心。
就像江今,哪怕嘴上说着爱她,也会因为oga信息素的吸引而抛弃她,还口口声声说着他爱别的oga。
只有实现alha和oga之间的平等,他们才能追寻真爱。
谢桉说完,眼眶已经红了一圈,但她依然坐的挺直,像是胸有成竹般看向江珩,“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就只差最后一步了,你的信息素已经平稳下来,只要最后一步,这个实验就能出结果……”
“你有想过,如果实验失败,我会死吗?”江珩沉默良久,他这副语气,让谢桉想起从前江珩在自己面前痛恨江今时候的模样,冷漠的,仿佛恨不得和对方永远不要有交集的。
“不会,我的实验不会失败……”
“但确实失败了。”江珩说完,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看着谢桉的时候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谢桉也确实是个疯子。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口口声声说着爱,却把江珩推入深渊,口口声声说着爱,却从来不愿意和江今多交流。
口口声声说着为人类做贡献,却仅仅只是为了报复自己当年因为江今的背叛而产生的仇恨。
闻言,谢桉略有些焦急地摇头:“没有失败,只是易感期而已……你的信息素已经平稳了!只要最后一次的注射……”
“我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残废,不是吗?”江珩打断了谢桉的话,勾了勾唇角,“没有沈淮之的信息素,你的实验就完成不了。”
他说完,又自顾自靠到了沙发上,像是找到了什么好办法一样,笑意比刚刚还扩大了点:“如果我把我的腺体挖出来,你的实验是不是就终结了?”
曾经,江珩想,人的性别都是老天赐予的,哪怕他分化意外,和大家都不一样,那也是天生的,怪不得谁。
但是现在,是人为的啊——
腺体对于他来说,确实没有什么用。
反倒会对他造成影响。
他像是有点威胁:“您知道的,我从来不怕痛。”
不,其实很怕。
“你不可以!”谢桉像怕他真的做什么啥事,视线立马落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上,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把那把刀抢了过来,藏进衣服底下。
见她这般动作,江珩哼笑了声,有点儿嘲讽般:“如果现在只有我和你,我可能真的会这样做。”
“但是,我现在不是只有你啊。”
他还有沈淮之。
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个人大概会很痛吧?
江珩垂下眼,像是想起了什么,笑意比刚刚轻松了很多。
谢桉像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有那么一瞬间,表情甚至是扭曲的,看,alha和oga的影响太深了。
她不能让江珩这样下去,他会被alha欺骗,会失去寻找真爱的机会。
但也仅仅只是几秒的时间,谢桉就恢复了之前的神情,“江珩,你不要想那么多。妈妈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好,只要最后一次,你醒过来之后,就会看到一个全新的自己,到时候你就会明白,妈妈的用心良苦。”
“你爸爸不爱你,妈妈是爱你的,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江珩摇摇头:“我不需要。”
“我可不想从一个残废,变成另一个残废。”
他说完,啊了一声,又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谢桉,像是不在意般提醒她:“如果你还爱我,就应该去自首。”
“而不是在这里,劝我加入你的非法实验。”
“不是非法的!只要成功了!国家会感谢我!”谢桉的情绪激动起来,她贪恋般看着江珩,她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江珩现在不是好好地活着吗?
为了救他,自己甚至为他找了个百分百匹配的alha。
江珩嗯了声,不甚在意:“那你等着国家来感谢你吧。”
他知道,等证据充足了,谢桉会被送进监狱。
他想了想,迈出去的步子又停了下来,再次低头看了谢桉一眼,“妈。”
他顿了顿,也是这个时候,窒息感再次从心脏蔓延。
从今以后,他大概没有妈妈了吧?
江珩承认,自己很冷血。
可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接受这样的谢桉。
也许,他还是爱着谢桉的,但这份爱,并不足够抵消他对谢桉的恨。
他只想当一个普通人,有一个普通的家庭,有爱着自己的父母和爱人,想要普通地长大。
可不管是谢桉还是江今,都不明白。
曾经有人羡慕他,多好,爸妈都不来开家长会,也不管他的成绩,自由自在。
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也在羡慕他们。
“再见。”江珩轻声道。
谢桉想站起来去抓他的手,但是江珩已经预料到了,飞快地闪开了,然后再也没有回头,离开了这里。
比起屋里,外面要冷很多。
江珩一出去,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抖得厉害。
刚刚在谢桉面前佯装出来的模样,一瞬间土崩瓦解。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脸埋在了沈淮之的胸口,明明一句话没有说,却仿佛说了很多很多话一样。
从今以后,他真的只有沈淮之一个人了。
“结束了。”沈淮之揽着他的后背,轻轻拍打着,像是哄小孩子般,“结束了,江珩。”
他说着,低头亲了亲江珩的发顶。
融雪的气息逐渐包裹了江珩的全身,像是察觉到自己的oga心情低落一般,alha的信息素试探着绕上他的脚踝,一路攀爬到他的脊背。
哪怕只是隔着一扇门,谢桉也没有追出来。
门里门外,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江珩在沈淮之怀里埋了好一会儿,身后的那扇门都没有动静。
良久,他鼻尖动了动,耳朵发烫,木着脸声音闷闷地:“沈淮之,把你的信息素收回去。”
这个人,这会儿居然还用信息素调戏自己。
他的脊背都麻了。
沈淮之嗯了声,眼底含了笑意,“不哭吗?”
江珩:“……”
“你变态吗?就盼着我哭?”他边说着,边想要抬起头,偏偏沈淮之又一把给他按了回去。
江珩咬了咬牙,得,这不需要沈淮之自己答,沈淮之就是变态。
“哭出来会好受点。”沈淮之像是被误会般,语气有点委屈,“不过,你哭的时候,很可爱。”
江珩:“……”
原本堵在心口的那股疼痛因为沈淮之这般话消散了不少,江珩忍了忍,实在是忍不住,伸腿想去攻击对方,偏偏沈淮之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在他的腿撞过来的瞬间,便伸腿抵住了江珩的腿,但仅仅只是几秒钟,他又往后退了点,叹了声气:“你想打就打吧。”
还挺委屈的。
江珩:“……”
江珩咬着牙,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沈淮之继续幽幽道:“你打人的时候也可爱。”
“沈淮之,你是不是有病?”江珩实在是忍无可忍。
但不得不说,好像刚刚见过谢桉的心情,逐渐消了下去。
沈淮之安慰人的办法,还挺奏效的。
江珩就吃他这一套“变态疗法”。
门内,谢桉盯着那扇关紧的门,开始翻找自己的手机。
她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我们另外的计划呢?如果不行,就采取强制手段!”
“我的实验一定要成功结束!”
“教授,您冷静,我们会成功的。只是现在上面盯紧了我们实验室,我们……”
“那又怎么了,那是你爸爸毕生的心血,你舍得终止吗?”
“只差一步了,我不舍得,我要完成导师的心愿。”
也是她自己的心愿。
江珩会理解的。
寒假过去的很快。
正月十五之前,学校便开了学,教室里乱成一片。
陈星池嘴里咬着一块饼,疯狂抄着江珩的作业。
江珩把笔咬在牙齿之间,声音有点儿含糊:“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有把作业给别人抄的份啊。”话语里还带了些洋洋得意。
陈星池嘿嘿一笑,忍了。
江珩都好好学习了,他……算了,他还是好好抄作业吧。
没一会儿,去老师那儿拿开学登记表的沈淮之从前门进来。
尽管这个寒假,江珩和沈淮之几乎一直黏在一起,但是,沈淮之换上校服之后的模样,依然让江珩忍不住有点发呆。
多了几分少年气,依然让人着迷。
一直到沈淮之在讲桌上通知:“有信息变更的同学到我这里重新填写登记表,没有的,就按照往年的上报。”
江珩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alha,班里基本上没人要改什么信息,等一个男同学在讲台上填完信息表,就没人再上去了。
江珩思考了一会儿,慢吞吞举起手:“班长,我要改个电话号码。”
“但是我腿麻了,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忙送过来?”,,网址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