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不假辞色的母亲,舒言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
眼见着口都快要说干了,母亲却还是那副不可答应的样子,他自己,都有点颓靡了下来。
舒言自己这么久以来,初次看见这样强势的母亲,而崔锦娘她,又何尝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执拗的儿子呢?
都说儿大不由娘,虽说舒言从小就是一个自己有主意的孩子,但是这孩子长大了,果然就还都是会和小时候,显得不一样的啊。
一想到这里,崔锦娘心里发酸的同时,也跟着,有点犹豫了起来。
……
步妩坐在位置上,虽然不知道两人隔着她,在后面说了些什么,但隐隐的,也能够听见那激烈的争吵讨论声。
她有点不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坐立不安。
直觉告诉她,让他们引起争吵的目的,想来,就是和自己有关。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自己心里有点难堪,甚至有想过,要不要干脆就这样,趁着他们不注意,直接离开这里算了。
但是,一想到一路上,两个人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舒言之前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到底还是让她如坐针毡的同时,硬着头皮等待着,坐到了最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两人到底在后面商讨出了些什么,只是等到他们再转过来面的时候,看着,倒像是已经达成了意见共识的模样。
步妩连忙放下手上紧捏着的,已经快要发凉了的茶盏,一脸神色紧张的站了起来,“白伯母好,我,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摆了摆手,崔锦娘的面色倒是比一开始好看了些许,“怎么会,你能来这,我自然是开心的。将军府上这几日事务繁忙,要不这样,你还是留下来,多住几日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伯母你呢?”步妩当即婉拒着摆手道,顺带,还有点慌乱的看了一眼崔锦娘背后的舒言。
却只见他在背后,示意性的朝她点了点头。
点头?
这是要自己答应下来的意思吗?!
步妩有点不安,但是来回客套了几轮,最后,还是点头应承了下来。
所幸,崔锦娘虽然不待见周家,但是看着步妩在外吃苦了这么好些个日子,小脸都隐隐的开始有点发黄了,她到底,还是心疼的好吃好喝的让人招待在府上住着。
只是步妩虽然现在在白府上住着,但到底,还是记得之前因为自己,而让舒言母子两爆发争吵的事情。
舒言虽然一直让自己放宽心,但也没有告诉自己,他们两人当初争论的原因是什么,只是细细想来,八成就是和之前所说的提亲一事,有关了吧?
为此,她的心情有点消沉。
周家的事情,还有母亲的事情,虽然舒言好像一直都想要隐瞒着,但她住在这个院子里的时候,不过是随意到处走走,却也碰巧听白府里,指派过来伺候她的下人们,背地里议论过几句周府的大事。
虽然不过只是寥寥的几句话罢了,而且来人在一看见自己的时候,面色也跟着被一起吓得煞白,但从那几句话里,她也不难得出,自己现在有家不能回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
明明距离着自己曾经的家近在咫尺,却半分都不能够靠近,甚至就连自己原本一心牵挂着的母亲,也是半因为自己的缘故,已经都不在那里了。
愁思一点点的,顺着心绪爬上了眉梢,倚靠在院子的回廊下,望着顶上晃悠悠摇动着的花灯,她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只是,还没有等这一口气落下,她暂居着的院子里,却突然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便就是少爷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趾高气昂的质问声,还未等走近,就把原地坐着的步妩,给砸的一头雾水。
她有点仓皇的从回廊下的长椅上起身,一脸莫名的看着正踏入院子中的那三个女人,领头的那个,衣饰和发饰和白府中一等丫鬟的装束无异,只是看着,似乎料子要较之好上一些,至于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丫鬟,就确确实实都是普通的二等丫鬟了。
在白府中刚住了一日多,只知道自己这个院子离舒言的院子不是很远,中间隔了一个花园之外,她确实是对这白府里面的一切,都不是很甚了解的模样。
见到这个像丫鬟又不像丫鬟,像主子又不像主子的人进来之后,她先是在脑海里面,把白家的亲属关系罗列了一遍。单单是这个年纪的姑娘,就排除了一部分有可能的女眷,再看着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做的又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装扮,她也不曾听说过舒言家中有过长姐啊?
这一摸不准来人的身份,她就难免在称呼上迟疑了一瞬,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倒是这幅样子,落在来人的眼中之后,却只得来了一句低低的嘲讽,“这外面来的人,光是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不管怎样,不懂规矩就是不懂规矩,竟是连一点礼数都不懂。”
不过刚一照面,连着两句话都是夹枪带棒的样子,便是性子好的步妩,在听见了这样的嘲讽之后,也有点生气了,“不知这位姐姐闯到我的院子里来,是有何贵干?”
想着对方做的是未出阁的姑娘装扮,年岁又稍长了自己一些,这个‘姐姐’的称呼,总不至于会出现差错了。
却不料,自己的话音刚落,方才尚且还能够冷静嘲讽着看待自己的女子,却像是被猛地一下子给刺激到了一样,“谁是你姐姐?这还没待过门呢,就已经上赶着叫姐姐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步妩不明白自己的一句‘姐姐’,怎么就会引来这样大的反响,只是刚开口解释两句,便就淹没在了来人的一连串责问中,好半天,听懂了对方的责难之后,她才算是暂时弄明白了目前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前的这个女子,看着比自己大上八九岁的样子罢了,却竟然是舒言的通房。
不,现在虽然还算不上通房。
但是看着周围人的意思,面前这位穗香姑娘,大抵就是白夫人给舒言自幼备下,用来‘通晓人事’的丫头了。
这种事情,在有身份有头脸的人家家里,向来是寻常之事。
即使尚未娶妻,但是到了年岁,家中总是要备上那么一两个教导人事的房中人。虽然暂时不能生育,但是她们一般都是自幼和少爷长大的丫鬟,即使通房的身份低贱,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已经是比后来的正妻和妾氏,要亲密了许多。
即使看着这位穗香姑娘现在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有来得及被舒言收用‘开脸’的,但是,只要一想到她和舒言这种已经被府中众人默认了的关系,步妩竟觉得自己心中,冒出了一股不浅的醋意。
连带着,原本绵软的话语,也跟着一起,变得锋利了起来。
似乎是要把这些个天以来,所有深藏在心底里的苦楚,全部都发泄出来一般,直把对方说的哑口无言,面上无光。
穗香虽然是自幼跟在舒言身边的一等丫鬟,也曾经认过几个字,但到底,比不上步妩世家小姐看的书来得多。
有不少的话,乍听着什么毛病没有,可是等到细细一回想之后,才能够感受到里面的绵里藏针。
连着吃了好几次这样的暗亏,穗香的鼻子都差点快要被气歪了。
本着动不过口,就想要动手的原则。
高高抬起的手掌,还没有掌掴到对方的脸上呢,中途,就被人一把拦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言愤愤的甩开了那只手,连带着面上的表情也跟着难看了起来,只是身子还是半侧不侧的,牢牢的挡住了自己身后的步妩。
穗香似乎也没有想到,现在这个时间,舒言竟然还会在府里面。
毕竟,任谁都知道,白府的公子,除了每月例行的休沐和节假之外,每日不到晚膳时分,是绝对不会归家的。
她也是看准了时间,料着舒言应当还没有下学,又听闻他前段日子外出游学后,带回了一个不明身份的陌生女子,不仅为此和夫人闹翻了脸面,甚至还特意命人,给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住在了家中。
虽然对方的身份还没有来得及过明路,但是穗香的直觉让她知道,这个姑娘,绝对是自己出头之路上的绊脚石。于是,也没多等,只一瞄准了时机之后,便打算趁着这个外来的姑娘,还没有在白府站稳脚跟的时候,好好给上一个下马威。
只要白舒言一日不纳正妻,那她们这样的女子,谁也不指望着就能够死死的压住谁。
却没成想,下马威不仅没有给成,反倒是在自家少爷的眼中,给落了下乘。
穗香有点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支吾了好一会儿,却也没有解释出来,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看着这样的穗香,舒言的内心有点难言的复杂。
他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小婴孩,幼时对方和奶娘一起照料自己的景象,此时还是历历在目。只是不成想,当初那个只是有点爱慕虚荣的小姑娘,到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模样。
通房的事情,自他十四岁开始,崔锦娘便就一直在忙着筹备着了。
但他当时,还是尚未接受自己已经性转了的事实,只敷衍着,搪塞着,把事情给延后卸滞了下来。
却没成想,自己没有在意,认为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在她人的眼中看来,却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此次,甚至还差一点,就伤害到了步妩。
念及此处,想到了还在自己背后的人,舒言的背脊一瞬间僵硬了不少。
是他疏忽了。
虽然今日一下学,他就因为担心家中的步妩,而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但到底,还是没有赶上最适合的时机。
内心只希望,步妩不会因此,对自己感到失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