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奶奶和周夫子私奔了!
四奶奶和周夫子离开的第二日,这个传言便如凉水泼进滚油里在村中炸开了。
“你看见了吗?大清早他们俩一块儿走!”
“是啊是啊!看得真真的!长生和他媳妇儿还去送了呢!”
“胡说!哪儿有送奶奶私奔的!你必是看差了!”
“哦……是,是……那肯定是我看差了,他俩就是偷偷走的。”
“你知道吗?长生奶奶和周夫子早就好上了!”
“那是!我能不知道吗?自从霍老四死了,他俩就勾搭上了,那个眉来眼去的!”
“我倒是没看出来……”
“你那眼睛是瞎的,这都看不出?我看霍老四活着时他俩就好上了,没准儿霍老四是生生给他俩气死的!”
“还真是……要不那么壮实的人咋的说病就病,说没就没了?必是这个缘故了。”
“不是说要回乡探亲吗?我家小六子在那儿念书,周夫子还特意上我家说了,说先请人帮着教一阵儿,他还回来。”
“这是给自己寻个体面地借口吧,不过读书人也算有良心,还想着再给找个先生,没把这帮孩子耽误了。”
“是啊……只他这一走,回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知找谁看去……”
“你们说这周夫子怎的就看上长生奶奶了?一个寡妇,岁数又不小了,那性子也是够呛……真不知他是怎么个心思。”
“呦,怎的,你不乐意了?可是你看上人家夫子了不是?”
“呸!我是替他不值,怎么着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长得又周正,虽说奔四十的人了,可正经还没讨过媳妇儿呢,咋的也得说个大姑娘啊!我头先还想着把我妹妹说给他呢,唉……”
“我昨儿见了荷花娘了,我听她说不是私奔,说是长生奶奶病了,拖周夫子寻好大夫去了。”
“这话你也信?要说别人也便罢了,这附近懂医通药的不过他俩,有个什么病还要往外面找人去?就算真有个什么大病,大不了去趟县城,哪儿能就这么走了?再者说了,你看她那样子哪儿像个生病的,我看着可比我结实呢……”
“可也是……不过荷花娘确实……”
“唉,她说什么你也就听着,你想啊,老李家这回算是被人家给算计了,凭白扔了个大傻子过去,就荷花爹那种人,可能承认自己吃了亏上了当吗?还不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哼哼,我还记得荷花嫁过去第二天荷花爹就和长生在地里干上仗了,这有小半年了吧,你看长生去过老李家几次?等着吧,往后有的瞧喽!”
“说起来,这荷花也够命苦的,长生奶奶一走,那傻子可不就扔给她了?”
“可不是吗!我说长生奶奶当初怎么舍得把霍家的半亩地全做了聘礼?原来是想换个媳妇儿回来,自己好撒手不管,与男人私奔去!”
“要我说最惨的还是长生,从小儿死了爹妈,有个爷爷也没能看着他长起来,如今奶奶也走了……不过人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又不是亲奶奶,养了他这么多年,走前还给他说个媳妇儿,这要是连媳妇儿都没有,他可怎么活啊……”
“唉……是啊……可怜见的……”
村口,谷场,井边,荷花几乎是一出门就能听见这样的议论,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几变,先是吃惊鄙夷,接着看热闹看笑话的,最后更多的却都变了同情。因陈寡妇家着火那事儿而远着她的人也开始跟她露了笑脸儿,说上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叫她有啥难处尽管开口,能帮衬的一定帮衬。荷花觉得如今自己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四奶奶和周夫子的突然离开,也只含含糊糊的应了,只任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了。
不过村民们对四奶奶和周夫子的事儿没多久就失了兴趣,只因又有别的人物转移了大家的视线,便是新来的夫子孙行舟。
因这村子离县城远,往返不便,是以在周夫子走后孙行舟干脆搬到周夫子的房子里住,一来帮着代课,二来也算暂且帮他照看房子。孙行舟一在村中住下,一下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用村里三姑六婆们的话说:这孙相公长得俊,学问好,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儿,白白净净一看就不是凡人,这等人物拎出来怕要把知县大人都要比下去喽!
荷花没见过知县大人,但也觉得这孙相公的确是个不错的人物,倒不是长得多俊或是学问多高,只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就让人自惭形秽。荷花不知别人是不是有这种感觉,反正她每每近了他,和他说话时,就觉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脸臊抬不起头,若他对她笑,她还觉得心口扑扑乱跳,更觉手脚无措不敢看人了。
因为这样,荷花总是想法躲着孙行舟,可偏生周夫子走前有嘱咐,这孙行舟认准了她似的,有事只管来问她。荷花颇有些无措,平日里干活儿也不敢穿脏旧的衣裳,仅有的两件好衣裳来回穿,有两次弄脏了袖口,让她心疼得够呛。
这日她正在灶房收拾柴禾,孙行舟又来找她,说是入了寒冬,晚上想要把炕烧热,可从没弄过,也不知如何动手,请她过去帮忙看看。荷花有些为难,可到底没拒绝,只请他先回去,说自己晚些时候过去。
荷花打发走了孙行舟便回了屋,想着叫长生一块儿去。孙行舟到底和周夫子不一样,她一个小媳妇儿家家的不好单独去他那儿,叫着长生一块儿免得遭人闲话。
傍晚的时候孙行舟听见敲门,开了门见了荷花先是一笑,随后见了荷花后头跟着的长生又有些吃惊似地一怔,随即也冲长生笑了笑,道,“一点小事麻烦大哥大嫂一块儿过来帮忙,真是过意不去。”
荷花抿了抿嘴角,道:“应该的。”
孙行舟侧身请荷花和长生进院,待长生从他眼前走过时着意打量了一番。
三人进了屋,荷花嘱咐长生在屋里坐坐等着,自己与孙行舟去外屋的清理炕眼。荷花蹲在地上闷声忙活,孙行舟就在一旁俯身看着,不时笑道:“人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真不错,枉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连这点儿生活的本事都没有,让大嫂见笑了。”
荷花也不抬头,边通灶边道:“您是斯文人,自然不会弄这个。你们城里人都睡雕花儿的木床,只我们乡下人才睡这种土炕,倒是委屈您了。”
孙行舟道:“哪儿是委屈了?我这也不是头回睡这种热炕,早些年倒睡过一次,我却说这比什么雕花木床要好得多,由是冬天,又暖和又舒服,我今儿跟大嫂学学这烧炕的本事,赶明儿也学周夫子在这小山村觅一处僻静之所住下来,倒是我的造化了。”
荷花仍是低着头,浅浅的笑了笑,道:“这穷乡僻壤的没甚好,您住久了就没这话了。”
孙行舟道:“比起城里倒是清苦些,可乡邻们却是热情,我来这些日子少不得靠大伙儿帮忙,由是没少麻烦您。”
荷花道:“您别总这么客套,周夫子让我多帮衬着您些,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孙行舟笑道:“话虽如此,我心中总也过意不去。这样,我明儿要回趟县城,大嫂有什么喜欢的只管跟我说,我买来送给大嫂,也算略表心意。”
荷花忙道:“这却使不得,我哪儿能要您的东西!”
孙行舟才要说话,忽听屋里咣啷一声,似有东西啊掉在地上摔碎了。两人忙进屋去看,但见长生站在屋子中间,手里抱着一大堆坛坛罐罐,一个泥陶笔筒滚在他脚边,已经摔成了几片。
长生低着头呆呆的望着地上的碎片,随又慢悠悠的抬起头望着荷花,无辜的道:“我不是有意的。”
荷花大感窘迫,凑到长生跟前低声道:“不是让你坐着吗,你怎么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长生道:“不是人家的,是周夫子的东西,我帮他收着。”
荷花极小声的道:“周夫子不在,现孙相公住在这儿,咱们不能乱动别人家的东西。”
长生理直气壮的道:“不是,我知道,这些是周夫子的。”说完又望着桌上一大堆杂物,道,“那些不是周夫子的东西,不应该放在这里面。”
荷花看着桌上的东西,显然是被长生倒出来的,这让她越发觉得羞愧,一边夺下长生怀里的东西把桌上的杂物收拾进去,一边小声嗔道:“不该带你来的,只管捣乱。”
长生抢过荷花手里的罐子,哗啦啦把东西全倒出来,有些生气似地大声道:“这是周夫子的东西!”
荷花尴尬之极,不禁恼羞成怒,可当着外人又不好冲长生发火,只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冷眼看去似极了被相公呵斥的受气小媳妇儿。
孙行舟一直站在门口,见了这场面赶紧过来打圆场,笑道:“却是我的不是了,不该随意就占用了周夫子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荷花更觉羞愧难当,抬头冲他挤了一抹歉意的笑容。
长生也不看孙行舟,只盯着荷花也很委屈似地喃喃低语:“这房子也是周夫子的……”
听了这话,孙行舟也是愣住不知说什么才好了。荷花窘得无地自容,再不敢多留,连番给孙行舟赔了不是,紧忙扯了长生走了。
长生到底把周夫子的那些东西都抱了出来,一路上荷花不挺的数落,长生也不回嘴,只闷头跟在她后面,嘟嘟囔囔的委屈:“本来就是周夫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