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安,你现在怎么是这个模样!还有你,小克莱因,又长高了!”
只见莱安戴着一顶陈旧的毛边帽,一脸不修边幅的络腮胡,肩上的蓝色披肩满是干涸的酒印和水渍,穿着一件脏兮兮很久没洗过的厚麻束腰长衣,脚踩一双满是泥巴的编织皮靴。
他的眼睛被浓重的黑眼圈包围着,眼白中有着肉眼可见的血丝,但这一切依旧无法掩盖他双瞳中映射出来的激动光芒。
而小克莱因,看上去比西蒙出行前长高了一些,头戴一顶薄兽皮护帽,穿着一件专门为他改小过的厚维京毛皮边束腰袍,手戴粘着鲜血的皮革手套,一只手提着灰兔,一只手握着猎弓,俨然一副小猎人的模样。
“啊,大人,我,我……”莱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和西蒙出行之前的样子差别太大了。
和夏天时那个穿着考究的精致知识青年形象比起来,现在的莱安像极了一个邋里邋遢,乱头粗服的油腻大叔。
“老爷,莱安哥哥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村里建设的事情,甚至有时候晚上还会点着油灯绘制图纸,敲定方案。所以他根本没有精力打理他的仪容仪表。”小克莱因的话解开了西蒙的疑惑。
“是这样啊莱安,哈哈哈,感谢你在我离开期间如此操劳。不过不得不说,你现在要是戴上沙漠缠裹头巾,穿上宽松的沙漠多层袍,说你是个撒拉森人也不会有人怀疑!”
西蒙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莱安的肩膀,后者显然是在意大利王国见过撒拉森人的,也跟着西蒙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霍夫曼哥哥你知道撒拉森人是什么人么?”满头雾水的小克莱因疑惑地望着胖子,而胖子则翻了个白眼,撅着嘴耸了耸肩膀,表示他也不知道。
“西蒙大人,这段时间我让新来的那批难民,哦,或者说您的新领民们,将咱们木堡的堡墙用土和砂石紧紧地夯了一层。如此一来,我敢保证,只要敌人没有动用大型投石机,谁都没有办法拆掉这堵坚固的堡墙!”
莱安神采奕奕地说着,用手捋了一把他那野蛮疯长的胡子。
“原来如此,难怪我刚刚进木堡后总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原来是堡墙加固了一层,看上去更加敦厚扎实了!”
“没错老爷,当我们把堡墙这个硬骨头啃下去之后,除了留下一半的工人继续完成村庄外围的木墙建设和教堂房屋建设任务之外,剩余的人都交给了村长和比尔队长,领去充当农奴和新兵了。”
在这个攻城器具稀缺的年代,大部分的攻城战靠的都是云梯和攻城锤。
攻城塔这种稀罕玩意不大可能会出现在相对蛮荒的大陆北境。就算出现了,遇上弗尔德堡地处的相对陡峭的斜坡,怕没有爬到一半就倾倒了。
所以,西蒙对于堡墙的加固很是上心。
“非常好,不过我还有个想法,我们得想办法在村庄木墙的东北侧修个角楼,在角楼上设置一架小型投石车,这样便可以大大增强村庄的防御,打击大批的来犯敌人。”西蒙在脑海中构想着这一切,对着莱安说道。
“我觉得挺好的,大人,不过您上次留下来建设领地的钱财基本已经花光了,而且建材也都用完了。另外,遗憾的是,我只懂建筑方面的学问,并不会造投石车……”莱安有些局促地说道。
“哈,钱不是问题,这次我的德累斯顿之旅可谓是收获满满。建材也不是问题,没了可以再买。而投石车,这个简单,我知道怎么做。”西蒙嘴角勾起,邪魅地笑了笑,看着莱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
此时,在弗尔徳村用木材和石料新建的小教堂旁边的酿酒坊里,一个脸红得跟树上熟透的苹果一般的“地中海”发型男人手里拿着木头酒杯,一脸惬意地打了个酒嗝。
“詹姆斯神父,别再喝了,你已经没办法同我们的神以及他的儿女们一样圣洁了。”酒娘爱丽丝拍打了一下秃头男人的手,想从他的怀中拿回木头酒杯。
“哦不,说实话,其实我也想喝水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喝水远远没有喝酒来得舒适,”秃头男人趴在酒坊里的一张木桌上,紧紧地抱着木头酒杯,“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喝了水之后肚子总是会和充了气一样翻江倒海。但是,我喝了酒之后则完全不会这样。没办法,或许这是上帝的意思吧。”
这个秃头男人看上去不大,也就将近三十来岁的样子,说话带着一股淡淡的英格兰味道。
他剃着修士们的“地中海”发型,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僧侣长袍。
不过与那些即便在严冬也要坚持只穿一件单薄长袍以示虔诚的苦修士们不同的是,这个家伙在一片冰天雪地的时日中居然没有哪怕一点被冻得发抖的迹象。
原来,他在这件外套的单薄黑色长袍里面精明地多穿了一层衣服,加上刚才下肚的酒液,冷得发抖才叫怪事呢。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样的行为是他在科隆教堂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
“每天都跑到这来偷偷喝酒,我的天,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神父了。”爱丽丝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在一旁忙活的老酿酒人倒是抬起了脑袋。
“爱丽丝啊,我虽然觉得咱们亲爱的神父爱喝酒,爱耍点小聪明,但其实他人还是挺好的。你真是没见过更离谱的牧师神父。”老酿酒人说完,伸出舌头舔了舔刚刚从大木桶中舀出来的一点点贵腐酒,满脸赞叹享受。
“是呀,我见过的一些兄弟,头顶擦得和玻璃一样亮洁,穿着比谁都考究体面,满脸富态油润,骑着比当地大贵族还要好的纯种马,马具做工地道被擦得一尘不染,系着的纯银铃铛发出的清脆声音比百灵鸟唱歌还要动听……”
詹姆斯神父趴在桌子上,皱着眉头,眼神有些迷离,像是在回忆着一些事情。
“那些兄弟披着高级呢绒做得斗篷,手臂缠着昂贵的珊瑚念珠,平时喝着牛奶吃着精白面包,认为圣本笃和圣马乌鲁斯定下来的规矩陈旧过时,一文不值。唉,连我都对他们无话可说了。”
“还有这样的上帝仆从么?”爱丽丝惊讶极了。在她看来,詹姆斯神父口中的修士们过得简直比大部分领主还要奢靡舒适。
“可不是嘛爱丽丝,在你小的时候我们去过一趟布鲁日,那里的教士们就和詹姆斯神父口中的修士一模一样。”老酿酒人摇了摇头,继续品味着他手中的佳酿。
其实,被派遣到弗尔徳村做神父,在科隆教堂里的修士们看来,可真是一件苦差事。
在他们眼中,虽然这里的人们战胜了凶悍的诺曼海盗,但想必也是战火燃尽,一片焦土,哪有在圣城科隆来得舒适呢?
就算传说哪里有圣迹发生,但什么样的圣迹比他们所在的圣城科隆更加令人神往不已的?
当然,不乏有一些虔诚的,一心一意将自己的一生用来侍奉主的老修士愿意担下这份苦差,去弗尔徳村担任神父。
不过最终,这份差事落到了一个叫詹姆斯的修士头上。
詹姆斯修士只能算作半个德意志王国的人,他的父亲是遥远的英格兰威塞克斯王国的勋爵,而詹姆斯,则是他父亲的次子。
多年前,丹麦人攻破了他们家族的世代相传的领地。失去家园的詹姆斯父亲不得不暂时带着所剩的财产和家人们一起暂且栖身于亲戚的领地。
就在这个时期,所有人都看不到英格兰未来的希望,詹姆斯的父亲也是。于是,他父亲托人将自己的次子詹姆斯带上前往弗兰德的海船,经过反复的辗转,小詹姆斯最终到了科隆的大教堂里,成了一名奉献教会的献身儿童。
然而这个混乱的年代,当修士也并不意味着安全。
即便幸运地躲过了异教徒的杀戮,也很难逃过贪婪的强盗甚至是某些丧心病狂领主的洗劫。
因为这个时候,教会还没有颁布“神赐和平”的禁令,即不许攻击教士和穷人。
所以许多修道院和教堂都是人心惶惶,秩序处于崩溃的边缘。
另外,许多修士见慈爱万能的上帝在异教徒蹂躏他忠实仆人的时候并没有出现,或是降下神迹来保护他们,心中不免有了异样的想法。
所以,在这种环境下,一些修道院开始发展自己的副业挣钱,起初的目的是为了加强修道院的防护,抵御异教徒的侵害,但后来修道院的收入都被堕落的思想开始世俗化的修士们拿去挥霍了。
詹姆斯神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虽然科隆教堂的修士们并没有像弗兰德,布鲁日地区那样的修士们堕落,但是苗头已经绽开了萌芽。
詹姆斯小时候的理想是做一名无拘无束的骑士,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战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被圣本笃的条条框框规矩束缚,失去自由天天闭眼祈祷与经文为伴。
所以,当王国北境的弗尔徳村需要一名神父的消息在科隆教堂的修士中口口相传之时,詹姆斯几乎是所有人中最积极的。
毕竟,在安全平静的科隆教堂,像这样的能够被发配远方的机会可真是少见极了。
于是,经过科隆采邑主教的批准,詹姆斯带着一根用来防身的铁头棍,跟着前往弗尔德村的士兵,难民,还有物资马车一起上了路。
来到弗尔徳村之后,这里的一切真是令他惊讶不已,无论是把粪便倒进“显圣坑”之后浇灌田地,还是这里生活的人民眼中绽放神采,都是他在别的地方从未见过的。
即便是科隆城里相对富足的镇民,神态以及眼睛中透露出的只有麻木,而弗尔徳村则不然。
詹姆斯神父对这一切十分满意,弗尔徳村的田园生活让他回忆起了他幸福的童年。
在他的故乡,丹麦人携带着战火来临之前,人们也是像现在这样充满希望地生活着。
这样的景象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于是,在科隆教堂一起过来的兄弟监督着难民们盖完了弗尔徳村的小教堂踏上返程之旅后,他彻彻底底地放松了下来。
至于圣本笃的陈旧规矩,可去他的吧。就算是最最忠诚,最最遵守规矩兢兢业业服侍上帝的老修士,在异教徒和强盗来临之时,上帝也没有给予他保护,而是放任他流枯鲜血。
在科隆教堂的修士们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有人将其解释为那个老修士私下犯了不为人知的罪过,或者将这一切简单地归结于人生来便带有原罪。詹姆斯对此嗤之以鼻,却不敢有任何表露。
至于弗尔徳村的村民们,他们一开始对于这位经常偷偷喝酒,有时候还耍小聪明偷懒的新神父不怎么认同。
不过每次詹姆斯神父都可以毫无差错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平时与人相处毫无架子,不像多尔斯滕堡那个老神父的捏腔作势虚伪做派,为人率真耿直,没过多久便博得了大家的好感……
“嘿老伙计,爱丽丝,还有醉醺醺的詹姆斯神父,你们知道吗?西蒙老爷回来了!”一个村民洪亮的声音将詹姆斯神父从思考中惊醒。
他还没有和这片领地的领主见过面呢,不过他先前已经从村民的口中听到了诸多关于他的事迹以及对于他的赞美。
“马克,如您所言,我这么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说实话,去见西蒙领主有些不好,不礼貌,”詹姆斯神父说着,打了个酒嗝,“你们就说詹姆斯神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喝了酒,醉了,今天因为不可抗拒的因素不能去见他了。我发誓,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
“哈哈哈神父,你可真是坦诚!”村民被神父可爱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对着老酿酒人和爱丽丝无奈地摊了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