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是一进的,正房三间,比幼堇的要宽阔些,东西各三间厢房。
院子里种了几株梅树,再也没别的。
正房的堂屋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大的几案,上面是父亲母亲和继母的牌位,摆着几样祭品,香炉里香灰堆积,想必是时常焚香。
母亲的牌位幼菫幼时是时常见的。
父亲时常牵着她的手,指着牌位说,“这是你母亲,你要记得她。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小幼菫有些不高兴,“那芽儿呢?”
父亲笑着说,“芽儿是天底下最乖巧的女人。等你成了亲,在你夫君眼里,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小幼菫不太满意这个回答,皱着鼻子趴在父亲膝上撒娇,“我要父亲做芽儿夫君,那芽儿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了。”
父亲捏着她的鼻子笑,“芽儿的夫君得是别的男人,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少年郎。”
小幼菫撅着嘴摇头,“不要!万一他欺负我怎么办?抢我的梅子吃怎么办?”
小幼菫的记忆里父亲的眼神突然变的很奇怪,有些吓人,现在想来,那是凌厉异常的眼神,充满杀机。
幼菫此时恍然发现,印象中温和无害的父亲还有这样一面。
父亲说,“那父亲就替你教训他,让他再也不敢欺负你。”
小幼菫趴在父亲膝头咯咯笑,“好,打的他满地找牙!”
父亲牌位幼菫今日是第一次见。
五年前,小幼菫眼睁睁看着父亲和继母被雷电劈中,哭的撕心裂肺,最终晕了过去。发了一场高烧,醒过来已经是两日后,她已身在程府,从此再也没回过何府。
如今乍然看到父亲牌位,心里便是痛的厉害。
幼菫焚香插入香炉,在蒲团上跪了下去,发现萧甫山也在一旁跟着跪下。
幼菫双手合掌默念道,“父亲,夫君对芽儿很好,您泉下有知便安心吧,就不必教训他了。”
幼堇还真有些怕父亲的魂魄看不上萧甫山,毕竟他说想让她找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
就又在心里悄悄跟父亲说道,“您也别嫌他年纪大,您看他那模样,看着也不老。”
“且您也该知道,我不是当年的小芽儿了,是异世过来的一缕魂魄,替您女儿活下去。我前世已经活了二十多年,若要找个少年郎,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幼堇想了想,又跟母亲说了几句,“母亲,我虽没见过您,不过觉得您定然是个好母亲。希望您早登极乐,得个精彩来世,与父亲再续前缘。”
幼堇又跟继母念叨了几句,“您进了何府也没享什么福,父亲虽待您冷淡,您待我却是很好。希望您能托生个好人家,嫁个疼您的好夫君。”
幼堇念叨完了,磕了头,见萧甫山也恭恭敬敬磕个头,很是肃穆郑重。
萧甫山起了身,扶幼堇起来,进了一旁的内室。
内室里的小物件也都收起来了,幼堇环视了一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萧甫山问,“堇儿,你在找什么?”
“好像少了什么。”
“或者是下人收起来了。”
幼堇点头,“嗯,有可能……不过父亲的房间一向空落落的,也没什么东西,除了……”
她突然停了下来,指着床头对面的墙说,“是母亲的画像,原本一直挂在这里的,父亲即便坐在床上,也能看到她。”
幼堇回头问乔婶,“乔婶,画像收到哪里了?”
乔婶一边往衣橱那边走一边说,“老奴怕画像受了潮,就收到了匣子里,放衣橱里了,和老爷夫人的衣裳放一起,想必老爷也是高兴的……”
随着衣橱打开,乔婶的脸色变了,“怎么不见了?”
幼堇问,“你没记错地方?”
乔婶急了,“小姐,老奴不会记错。今年夏天晒衣裳,老奴还打开画匣子看,还好好的在这里!”
萧甫山淡淡道,“把其他人叫过来,挨个问问,有谁看见了。”
萧甫山只是出于习惯,有事便叫相关之人查问清楚,可听到乔婶耳中,却是要审讯他们了!
她本看着姑爷一身凛然气势就有些害怕,见他脸色严肃,便就更是害怕,扑通跪到地上,抖着声音道,“姑爷,这个院子一直是老奴进来打扫,钥匙在老奴这里,别人是进不来的……老奴绝不敢拿走夫人画像!”
幼堇叹了口气,萧甫山就是特别容易让人害怕,自己上个月不也被他吓着了?
她扶乔婶起来,安慰道,“乔婶你别怕,国公爷只是循例问问,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乔婶并没有多安心,一直到府里的下人和乔伯被叫过来,一一问了话,她仍是战战兢兢的。
下人们都是一无所知,萧甫山一眼也能看出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幼堇让他们退下,跟萧甫山说,“国公爷,您说,是不是府里进了贼人?”
萧甫山缓缓摇了摇头,“衣橱里衣裳上的珍珠玛瑙,可比那副画像值钱。”
幼堇疑惑道,“那就奇怪了……那画像只是父亲自己画的。”
萧甫山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先回院子,我会派人查。”
路上,萧甫山问幼菫,“你在牌位前说什么了?说了那么久。”
幼菫抿嘴笑,“不告诉你。”
可不能让他知道,父亲可能嫌弃他的事。
萧甫山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走在梅林小道上。
幼菫伸手去折梅花,问道,“那国公爷说了什么?”
萧甫山探手过去,帮她折了下来,放到她手中,“我说,定会好好待你,让岳父岳母大人放心。”
幼菫拿着梅枝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笑着说,“那国公爷可要待妾身好些,父亲母亲都看的见。”
萧甫山任她调皮着,鼻间是梅花淡淡幽香,沉沉道,“好。”
拜祭过了父亲母亲,又哭过了发泄过了,幼菫轻松了不少,徜徉在梅林间,跟讲着每一棵梅树的故事。
打从幼菫记事起,父亲每年都会种几株梅树,悉心呵护。不知不觉,府中便是梅树成林。
父亲说,母亲喜欢梅花,常坐在窗前看窗外的梅树。
父亲说,小芽儿喜欢梅花,是随了母亲。
小幼菫问,父亲喜欢梅花吗?
父亲笑着说,喜欢,只要是你母亲和小芽儿喜欢的,我都喜欢。
幼菫叹息,“再也遇不到父亲这般痴情的人了。”
萧甫山刮了刮她的鼻子,“忘了你身边的人了?”
幼菫歪头看着他笑,“现在时日还短,是不是痴情还看不出来,看国公爷以后的表现吧。”
梅花间她的笑颜璀璨,脸颊染着淡淡梅花粉色,灵动明媚。
萧甫山沉沉看了她许久,展开墨狐大氅将她笼到怀中,拥着她往前走。